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阵人声,他住了桨。
“怎么了?”
火色中公子如玉的脸,微微摇了摇:“此路虽无尽,但我们不能再往前。”
上玉想一想,明白了,毕竟这是人家用来祈福的河,可她二人倒好,在这里堂而皇之地划小船,要被发现,肯定会被打死。
“你这样做,是否有些不地道啊?”她挠了挠脸。
他闻言淡笑,从容间带着几分轻佻,长睫微垂,是含悲的迹象,但一双眸子却极亮,犹如白水银中盛着两丸琥珀,如此的界限分明。
“是,又如何?”
他往船头走了一步:“世间万物,又有谁人不是如此?”
上玉:“......”你得瑟啥老兄,这还萌生自豪感了?
男人回眸,温煦一笑:“帮我把船尾的烛灭了,我们准备上岸。”
“哦。”上玉小心翼翼地,向船尾挪去,因她还不太能在舟上活动,下盘突然不稳,跟倒栽葱似的仰面栽倒,船身重重一晃,连着那烛火也抖动起来。
身后一声淡淡的叹息。
上玉:“嗨呀,真不好意思,腿滑了。”
正打算爬起来,阔袖却没给她这个机会,带起香风一左一右包住了她,余光能瞧见玄紫的袍子上平整的针黹,修长的指骨托住那小盏,整个提上来,红烛就落在他掌心,而她在他怀里。
上玉:......气氛过于可怕。
他稍稍往旁边挪动几分,变成两个人对坐的模样,她能看清他垂落的鬓发,还有那生得极好的眉骨。
那小盏被托到她面前,似乎是让她吹灭,她照做了,烛火熄灭的瞬间,一个柔软而微凉的物体贴上她嘟起的唇。
仅仅一瞬,在她不及反应的时候又离开。
上玉:“......”刚刚,发生了啥?
短暂的黑暗,男嗓于温润中染上了一丝蜜味:“你不是说,我为人不地道吗?”
上玉:“......哈?是的哈。”
他轻扣了扣她的脑袋。
“上去罢。”
王宫中哪怕山雨欲来,也丝毫影响不到民间,上吉的日子,大家聚在一起放完祥火,街市上仍旧熙攘不休,酒肆勾栏,灯火通明,推杯换盏,有西域女露出白皙娇柔的细腰,跳着龟兹乐舞。
上玉很喜欢,突然想起:“对了,你的龟兹语说得很好吧。”
他负着手,笑容中含着些许无奈:“你要什么?”
“那个,那个小姊姊。”她兴奋地指了指。
“好。”
他走过去,跟那舞蹈的胡姬说了些什么,胡姬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翠眸如宝石一般剔透瑰丽,片刻后,她热情地跑过来,给了上玉一个大大的拥抱。
被淹没在波涛汹涌中的上玉:“......妈耶,好柔软,好...好幸福。”
拥抱过后,胡姬直接拉他们到酒樽边上,一人献了一杯酒,白玉盏,夜光杯,探鼻轻嗅,一股子浓浓的葡萄甜味。
上玉接过那玲珑指尖递来的酒,仰头喝了一口,入喉苦而浓厚,没有想象中的甘,不知何时,耳边响起十八胡笳低沉的琴音。
“关山,四面绝——哎,故乡啊,几千里——”
献完酒,胡姬又回去跳舞了,一捻柳条似的细腰,连枝灯下发出明晃晃的银光,直晃到人心里头去。
上玉和华阴侯擎杯站了一会儿。
“如何?”他笑问道。
小姑娘眸中流光满溢:“好极。”
离开了酒肆,两人悠悠地散着步,上玉经过幸福的洗礼,终于清醒了一点,拉拉他的袖摆:“咱们会不会待太晚了?一会儿怎么回去?”
他笑道:“不必烦扰。”
好叭。
既得保证,她索性撒开了玩,最近的糟心事也挺多,正好一次性发泄发泄。
廊桥上有人在耍把式,上玉过去看,见那人身上叠了两个壮汉,左手依然能举起石锤,“砰”地一声把青泥矮柱砸得四分五裂,引得周围人不断鼓掌叫好。
她跟着鼓掌,兴致正高时,余光忽然瞄到华阴侯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一个......看上去就不像有好事的人。
他掖着袖子,不时淡瞥她这边,一面听着那人说话。
唉...
隐藏心中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失落,上玉最后看了一眼那耍把式的,知道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如微芒。
他见她走过来,问道:“怎么不看了?”
上玉:“咱们是不是要回去了?”
他笑了笑,知道瞒不过她:“是。”
“嗯。”她点点头:“那就回吧。”
马车摇摇晃晃地,再次向那肃穆寂然的宫殿驶去,大概有些疲累了,二人一路无甚话,等到了居所,鹞子早已搭着暖袍提灯等候,上玉随她走了几步,忽而回过头,那双异色瞳孔的眸子尚停在原地,她弯了弯唇:“今天我挺开心的。”
“还有......”
“还有......”
他静静地听着。
“还有那个胡姬...我很喜欢。”
“谢谢你。”
“......”
他目送她走远,神情竟有些忪怔,直到身边人喊了一声主子。
“走罢。”
撩袍上了马车,轱辘悠悠地往另一个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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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满鄣来,黄尘暗天起。
关山四面绝,故乡几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