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地里插着无数铁线编织起来,像是拒马一般的东西。每一道三四丈宽,将近一人高。几小股交缠为一大股,还分布着凸起的铁刺。整面网两端缠在木桩上,深深埋入地。上百骑连人带马撞进了这一片铁线沼泽,正在地上翻滚呻吟。
“这这这……这得花多少银子……”【1】
众人看得眼花缭乱,这是铁线,可不是棉线!一斤就得几十上百文钱,一道怎么也有个几十斤,扯一道回去就够几月饷钱了。看这茫茫大片铁线网子,贼军真是银子多得没处花了么……额鲁也正眼角直抽,枪声骤起,百多步外,红衣兵轰响了排枪,开花弹也在人马群中密集炸响。
骑兵们纷纷挥刀,想将这铁线斩断。铛铛脆响,却只有少半斩击得逞,代价还是刀刃崩口。这些铁线虽是软铁,却几股交缠,份外坚韧。
最有效的办法是下马拔桩,可当面排枪不断,一道道拔过去,还不知要花多少时间死多少人。
“驱马冲过去!区区铁线,能挡得什么!?”
眼见马队乱成一团,额鲁暴跳如雷,见着之前被撞断的网子,情急之下,也有了对策。
数十匹马被蒙了眼睛,屁股挨了重重一刀,惊得朝前猛冲,马倒网也倒,正在枪炮中挨打的马队终于有了几条道路。
好不容易冲出铁线沼泽,马队却再没了速度。额鲁只好带着马队侧奔,一边提速一边开弓放箭,可在排枪正面轰击下,马队乱得一塌糊涂。
等到速度终于拉了起来,拨转马头,朝一处方阵冲去时,马队已经拉成数股零零散散的箭头,每股不过二三百人。
“冲进去就是胜利!”
额鲁全身血液燃烧着,再不顾其他,眼前红衣兵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甚至连面目都能看到。他满意地从中见到恐惧,那发着抖的如林刺刀似乎也不那么可怕了。
轰……马队跟人群猛然相撞,人马嘶嚎声响彻云霄。
人马都英勇无畏的骑兵将方阵冲开无数缺口,可自己也连人带马串到了刺刀上。大半骑兵人虽然无畏,马却惊嘶撅蹄,绝不愿前进一步。刺刀林后,排枪轰鸣,将那踌躇不前的人马打倒。
冲进来了!
少数人,像是额鲁这样马技高超的勇士,居然在人马相撞的瞬间,策马直跃而上,马蹄撩着刺刀尖而过,再踏倒红衣士兵,径直落入那空心大阵中。
蓬蓬枪声不断,额鲁身上彪起数道血水,一头倒栽下地。方阵中的军官们正举着月雷铳,枪口青烟直冒。突入阵中的零星骑兵被一个个点名,那些在马上挥着腰刀梭镖的满洲勇士,只留下愤怒而不甘的咆哮。
方阵之前,失了马速的骑兵形若疯癫,还在绝望地冲击着那道不过四人厚的防线。可迎接他们的不止有刺刀和排枪,粗壮的神臂铳喷出大片霰弹,将逼近的人马轰倒。方阵中也不断有红衣兵被弓箭梭镖击倒,随着后方军官的调度,缺口很快就被堵上。
喧嚣声持续了小半个时辰,这股骑兵终于沉寂下来,三四百骑零零星星溃逃而回,红衣兵们也懒得理会,细细搜检着阵前的敌军。在这里他们认真地执行了一人补上一刀的政策,这等凶悍对手,他们也是第一次遇到。
前营丁翼也派了两哨过来支援甲乙两翼,其中就有黄慎。这一战不过小半个时辰,他却觉得如一整天般漫长,每个细节都在震慑着心灵。等到清醒时,才觉自己浑身哆嗦不停。
“哨长,多杀几个人就好了。”
哨中的士长一边淡淡地说着,一边踩住一个受伤满人的肚子。刺刀顶住那满人的胸口,也不理会那满人哇啦哇啦在说什么,手臂一沉,那满人两眼暴凸,喉头咯咯响个不停,好半天才歪头断气。
黄慎转头,心中拒绝了这建议。战时杀人是不得已而为,可去杀伤兵,即便是满人,他还是不愿。他投笔从戎,可不想把自己变成一个嗜杀之徒。
正这么想着,眼角却瞟到一堆尸体里,一个装死的满人正搭箭拉弓。心头大跳,下意识地拔枪就射。他可是黄埔讲武学堂第一期的神射手,号称三十步内打落苍蝇翅膀的牛人,这一枪也没丢水平,那满人的额头在枪声中爆开一团红白,当时了账。
“果然是哨长!”
士长嘿嘿笑着翘起大拇指,后背正一身汗的黄慎叹气,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念头无比可笑。军人是干什么的,就是杀人的。可跟嗜杀之徒不同的是,军人听令而行,为守国而杀人。
鄂鲁所带的这支骑兵覆灭,当面跟前营对射的绿营兵也再难坚持下去。不仅是伤亡惨重,他们的火枪打了几十发后,纷纷出现炸膛或者枪机失效等等问题,没人敢再用下去。
步骑尽皆溃退,还丢了一个副都统,巴浑岱却恍若未觉。继续调兵遣将,准备再攻,却发现当面英华军退却了。
巴浑岱激动得浑身发抖,他打退了贼军!
“报告讷尔苏!机不可失!着他领军急进,与我等一同聚歼贼军于城下!”
不仅巴浑岱在高兴,东面诺尔布也正长出一口气,虽然他的猛攻没能奏效,可贼军越奎塘河而来的攻势也被打退,现在两军隔着奎塘河对峙,战线终于稳定下来。
“有康麻子坐镇,这些家伙终于进入角色了。”
英华军后方大营,李肆看着战报,眉头微蹙。虎贲军收缩防线是早就安排好的,目的就是让巴浑岱产生错觉,以此吸引还在北面铁佛寺打酱油的讷尔苏尽快赶到战场。但今天的战斗,清兵异常顽强,各军伤亡很大。战死三四百人,伤一千多,其中小半都是虎贲军前营抵挡清军骑兵造成的,这还是有铁丝网遮护的情况,若是让清军骑兵直愣愣撞上,不知要损伤多少。
康熙亲至岳州,最大的效果已经显现。他能及时掌握前线战况。凡是畏战和不力之人,马上就砍头,外加他统治天下五十多年的积威,这十多万清军如打了鸡血一般,再不像之前那般畏缩,也不再是几发炮弹和一轮排枪就会溃逃的豆腐渣。
这也让李肆隐隐忧心,这一战打下去,自身到底会有多大伤亡?
“清军死伤十倍于我,还打死了一个副都统,三个参领,三个参将,游击协领以下无数,天王,不必苛求了,打仗哪能无死伤呢?”
范晋对李肆每战都感叹自身伤亡很不理解,你要哪样啊?一天就干掉了近万敌军,死伤只是对方的零头,莫非还想零伤亡?咱们可是三四万人对阵十多万呢。
“好吧,我是作妇人态了,等讷尔苏到位,就传令各部,准备执行计划。”
李肆也自失地一笑,将心思转到了此战最关键的一步上。
“我手握之军乃此战关键,万不得已,不能轻动。”
铁佛寺,多罗平郡王讷尔苏不客气地训斥着巴浑岱派来联络的包衣。
“我与你家主子同为统军大帅,我无节制他之权,他也无权节制我!我要怎么动,得听皇上的,以后别这般直愣愣来给我下命令!”
巴浑岱的包衣一脸是汗地惶恐告退,讷尔苏不屑地哼了一声。
“巴浑岱该是建功心切,难得那老头再上战阵,总把咱们这些后辈当部下看。”
讷尔苏的副手,正黄旗满洲都统巴赛安抚着这个年轻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