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果真就轻轻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到底没舍得用力。
这一巴掌,是惩罚自己刚刚生出来的那一丝奢望——只差一点点,她就要告诉自己“以后可以依靠这个男人”了。
幸好,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郑娴儿整理好心情,缓步走到楼阙的面前,敛衽为礼:“五公子。”
楼阙看着她,微微皱眉:“刚才为什么打自己?”
“有只虫子从我腮边飞过去了。”郑娴儿说谎说得面不改色。
楼阙信了,心里却总觉得她的神情有点儿不对劲。
黎县令在旁笑道:“我正说要派人护送宜人回府,不想桐阶你就来了。——是特地来接你三嫂的吗?”
楼阙躬身作了个揖,一身坦然:“家母听闻三嫂惹了事,特命晚生来此代为请罪。大人请放心,三嫂若有过错,楼家决不包庇!”
“贤侄言重了!”黎县令笑道,“今日是宜人受了委屈,本县还没来得及告罪呢!请楼先生和夫人放心,本县一定尽快查明真相,还宜人一个清白!”
“如此,多谢大人。”楼阙再次躬身行礼,十分周全。
黎县令拈须看着,面带微笑,眼睛却眯得格外小,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出了县衙之后,程掌柜自己乘了缀锦阁的马车回去,郑娴儿便跟着楼阙一同上了来时的马车。
车门关上,二人同时开口:“事情解决了?”
话音同时落下,楼阙苦笑着拍了拍脑门,郑娴儿便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腮帮子。
然后是楼阙先解释道:“书院里没什么大事。就是褚先生看了书坊里送来的样书,发现里面改动了两三处,又被人添了几首诗在后面。褚先生怕有蹊跷,所以叫我回去查验一番。”
“真的没问题吗?”郑娴儿有些不放心。
楼阙伸手将她搂进怀里,笑道:“没问题。后来查证过,那些改动都是林老先生的主意。他老人家是江北名士,这本诗集借一借他老人家的名头也好。”
郑娴儿不懂诗集的事,当下也就不再追问,又粗略地把缀锦阁的事跟楼阙说了,同时不忘夸赞自己:“程掌柜先前还怕我见官会吃亏呢,结果咧——我负责端架子吓人,他负责磕头赔罪,几句话工夫就把事情解决了!你说我厉害不厉害?”
“你觉得你很厉害?”楼阙微笑着反问。
郑娴儿骄傲地昂着头:“当然了!能用钱解决的事,傻子才要到公堂上去受罪!”
“你说得对。”楼阙伸手揉揉她的头发,低低地叹了口气。
郑娴儿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后面还有大麻烦?”
楼阙在她身上拍了拍,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不算‘大麻烦’,但确实还有一点‘不能用钱解决的事’。”
至于具体是什么事,他没有详细解释。
但郑娴儿也没有疑惑太久。回府之后,她很快就想明白了。
宁萱堂中,楼夫人端坐在上,头疼地看着自进门之后便旁若无人地坐在一处的两个人。
这俩不省心的,昨天刚刚向她承诺过不会惹事,今天就把事惹到衙门里去了,这是生怕楼家死得慢吗!
楼夫人越想越气,看向郑娴儿的目光便愈发不善。
郑娴儿察觉到了,自己也觉得有些心虚:“太太都知道了?”
“你好大的胆子!”楼夫人怒喝。
郑娴儿缩了缩肩膀,挤出笑容:“太太息怒!缀锦阁那里不过是小事一桩,我自己已经解决了,不会牵连到楼家。”
“楼家的儿媳妇在外头做生意,你说不会牵连到楼家?”楼夫人觉得自己迟早要被她给气疯。
郑娴儿咬了咬嘴唇,一脸无辜:“外人不会知道的啊!店里的生意有掌柜的打理,咱们在家数钱就行了,又不用亲自抛头露面,有什么好丢脸的?”
“你以为今日黎县令是卖你的面子,还是卖楼家的面子?”楼夫人咬牙怒问。
郑娴儿忙堆起一脸谄笑:“那当然是卖楼家的面子、卖老爷太太的面子!黎县令几次三番托我向二老带好呢!”
“哼!”楼夫人怒气未消,“亏你还知道是楼家的面子!楼家世代耕读为业,什么时候沾惹过那些下贱营生了?你如今是楼家的媳妇,别再把自己当成没脸没皮的市井小民!限你三天时间把缀锦阁盘出去,否则家法论处!”
“我不答应!”郑娴儿急得站了起来。
“由不得你!”楼夫人也火了。
郑娴儿气急:“太太,咱讲理行吗……”
“娴儿!”楼阙忙攥住了她的手,生生把她没说出口的话截了下去。
郑娴儿瞪了他一眼。
楼阙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自己抬起头来向楼夫人笑道:“缀锦阁这件事,其实是儿子的主意。母亲若是生气,不如便惩罚儿子吧!”
楼夫人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么大的事,你也要替她担着?!”
楼阙微笑摇头:“不是我要替娴儿担着,而是眼下有一项重任,需要娴儿替楼家担着!”
“什么?”楼夫人听不明白。
楼阙放开郑娴儿的手,坐直了身子,神情严肃:“母亲,咱们在桑榆县二十年,府里的一饮一食都只能依靠城外那几座田庄的进项,日子虽说比普通人家宽裕些,细算起来却一直入不敷出。若是一直这么过下去,十年八年倒也看不出衰落来,可咱们是要回京城的,到时候宅院、家什、奴仆、人情往来……用钱的地方太多,咱们不能拖着个空壳子回去!”
“回京?!”楼夫人神色激动,竟忍不住站了起来。
楼阙却没有跟着站起。他只是微微仰起头,迎上楼夫人的目光:“不错,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