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旧伤被治愈,如今灵视敏锐如往昔,当即就将他认了出来。
“梦蛟。”琳琅说,“又见面了。现在,你知道了我的姓名?”
“与您两度邂逅,在下都有眼不识泰山,只把公主当做常人对待,生怕因此无意中冒犯过您,所以这次打招呼也是打得颇觉忐忑。不过,我早觉您风姿气度如许,不像是凡俗中人。”
“你真会说话,我倒不敢当了。”琳琅说,“世上仙子魔女不知凡几,你有什么理由确定是我?”
“那夜雨中与您同行,有幸见到令兄,我便觉得他眼熟,后来想起,我幼时有幸见过一次魔族大殿下,由此知道了两位的身份。”年轻人深揖为礼,“在下姓关,名梦蛟。
琳琅点头:“梦蛟得珠,寓意很好,是前程远大的名字。你是难得的少年俊才,称得上这名字。”
关梦蛟道:“名字都是家父所赐,至于我,却只是驽钝之才。您过誉了。”
“是你过谦了,我阅人多矣,尚未有如公子者,真的。”琳琅道,“我们走吧,不然老杵在这里,要妨碍人家做生意了。”
梦蛟一伸手:“请。”
两人走在路上,琳琅问:“我以为你应该和那个在龙王庙演过傩的戏班在一处,如何今晚有时间出来闲逛?”
“我寄宿在临川先生那里,但日常出入不与临川班一起。他们赶场登台演戏卖艺,都是自幼的童子功,远不是我能及得上的,除了那一次的应急,平日不会用我,怕要砸招牌的。最近班里又在为七月十五排演目连救母的杂剧,所以晚上就剩下了我一个闲人,我就索性出来闲逛。您看,这不是因为人生地不熟,逛着逛着就迷路了么。”梦蛟摊了下手。
“虽说迷了路,你看上去倒一点也不像着急的样子。”
“慢慢问路,总能找回去的。何况这边街景着实有趣,行到好风好水的地方,沿途多看会儿景致,也算是不虚此行。”
“有趣吗?”琳琅笑了,“也包括这个面具在内?”
“是。我早就在唐传奇中读过《柳毅传》,但今天才第一次听说民间故事里柳毅传书的版本,看到这种面具。我在书院很少注意市井间的事情,也几乎没出过城,这次从家里跑出来,才见识了各种新鲜的玩意。虽然从杭州到苏州只是一次短途的旅行,但我已经好似坐井观天的青蛙跳出了井,惊叹兹游奇绝,冠于平生了。您也许也有过这种感受,平日忙忙碌碌,偶尔偷得浮生半日闲,便觉得这种经历虽然没什么确实的意义,却尤其愉悦。”
琳琅道:“我的情况不太一样。对我来说,如果不找些无聊的事情做,怎么打发无涯的生命。”
“您是魔族公主,平日要聆听治下臣民的祈愿,这些不够您忙碌的么?”
“我也算名不副实,在位时有父兄,而我听到最多的祈愿无非升官发财死老婆之类。这就是吾土吾民的做派了。”琳琅又微微一笑,道,“临川班,最近是借住在葑门庙吧?你要回那里,得往东走。”
梦蛟四顾:“哪是东?一见笑了,我有时分不出方向。”
琳琅道:“不要紧,我还记得哪里是东,就带你走一段吧。”
“多谢。”许梦蛟一边跟上琳琅的脚步,一边道,“说起来可笑,家父家母曾寓居苏州好几年,苏州算得上我的半个故乡,我听说至今城中仍有我家的几处产业,但我却丝毫不认识这里的街巷,还在这里迷失了方向。”
琳琅道:“我自己心有迷障未消时,偶尔也会分不出方向。没关系的。”
他们从山塘街上走过,青石板铺成的宽而平的大街,旁边就是七里山塘,桨声灯影,水里流着胭脂香,歌女乘船经过,悠悠地唱着曲儿。梦蛟是走过斜桥能惹来满船红袖招的那类人,他对她们的招呼还以礼貌的点头,红袖们便纷纷地笑了,笑声好像许多的燕子飞起。夜色里看不甚分明梦蛟的脸色有无变红,只见他把面具戴了回去。
此时河上正航过一艘花船,在山塘河上所有的船中,这艘船最华美,船上的少女们也最惹眼,一个个抱着琵琶,琵琶后半露出的面孔娇嫩,嘴唇饱满欲滴,神态纯真又魅惑。湿润的风送来她们身上的香气,熏人欲醉。琳琅笑道:“没用,她们还在看你呢。”
梦蛟摸了摸自己的脸:“您别打趣我了。”
突然,花船上少女们身体前倾,手一按甲板,如离弦之箭般,从船上疾飞了出去,带起尖啸的风,扑向琳琅和梦蛟的方向。她们的长发旗帜般被向后吹起,露出尖尖的耳朵和洁白的脸庞。
琳琅冷笑一声,不慌不忙自虚空中拔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