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露冷笑说:“哪止你一个灯泡,有一堆灯泡呢!”她随后告诉我,计划中有那么一组人,将一同前往长白山北麓一个新开张的延丰滑雪度假村。一套别墅木屋已经租好,一共四间卧室的宽敞居处,理想情况是五六个人同去,热闹些,也可以分担开销,目前还有两三个名额待定。
“你要我给你‘护驾’?成格格?”我猜想成露和罗立凡之间的关系一定还在冰封期,但不是没有消融的可能。我和他们两个都熟,正好做“中介”。而且,成露知道,我这个小表妹是永远向着她的。
“不光是护驾,你是专业人士呀!你不是考过心理师执照了?你很重要的,罗立凡本来坚决说不想去的,后来听说我打算叫上你,就同意了,说你比较理智,可以帮我们调解。”
我想和成露解释,心理师和婚姻咨询或者居委会大妈还是有差别的,但想想她的处境,没有多说,同时知道自己渐渐被说服了:我喜欢这个可爱任性又脆弱的表姐,她是我从小最接近的女孩,我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会全身心地投入。
“好吧,我跟我妈说一下……”
“我已经给小姑打过电话了,”可以听出成露的自豪和快乐,成露的小姑当然就是我妈。“你妈很痛快就答应了,我趁热打铁,说服了她到江京来和我们一起过年。这下可热闹了!”
原来刚才的“晚几天回老家”的说法,只是在试探我的口风。我说:“你好像很擅长瞒天过海。”说完就觉得后悔。
果然,成露一叹:“还不是跟某人学的……这次,你要帮我把把关,看看我们还有多少复合的可能,看看这个人,究竟值不值得再让我付出心血。”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沉默了一阵,问道:“对了,你说打算五六个人同去,但目前还有两三个待定,说明已经定下了两三个,亏你是学商业精算的,好像报数字报得很含糊哦。除了你和罗立凡,还有谁是定下的?”
成露半晌无语,又一叹后说:“你能不能晚点儿问这个问题?”
我警惕起来:“你准备把瞒天过海继续下去?你一定要告诉我。”
又一阵沉默,成露终于说:“其实,这次活动的牵头者,并不是我。这个人,我说出来,你前面答应我的,可不能反悔!”
我的手足有些发冷:“你是不是又胡闹了!有时候,我怎么觉得,你该叫我表姐才对!”
成露说:“我才不在乎称谓呢。实话告诉你吧,牵头的这个人,是你认识的一个人……也就是你此时此刻,已经猜到的那个人!”
谷伊扬!
4.囚鸟
几乎就在停电的刹那,木屋门突然开了,狂风卷雪,乘势钻进门厅来。谷伊扬带着一头一身的雪片踏入,在门后的垫子上使劲跺着脚,卸下鞋上鞋底的雪。
紧跟着他走进来的,是个娇俏的女孩,眼睛大得让人一看就生出百般怜爱,天然的长长睫毛上,数秒前的冰霜已化为一层细细的水珠。
她是黎韵枝。
“停电了!电没有了!”简自远惊叫着跑过来,看到谷伊扬和黎韵枝,一愣,摇着头说:“现在开始没电了!记住,没电了!屋里本来还有暖气的余热,劳驾你们没事儿不要进进出出地放冷气进来好不好?如果想亲热,这里房间有很多……”
谷伊扬就是简自远所说“一大早就神秘消失”的室友。
去年此时,谷伊扬是我的男友,我的恋人。初恋。
我所了解的谷伊扬,大学时代的谷伊扬,听到简自远这番诟病,会一拳打飞他的眼镜,打肿他的脸,把他抵在墙边,掐着他的脖子,告诉他:“你算他妈的什么东西?你凭什么跟我这么说话?”
但谷伊扬,已不再是我了解的谷伊扬。整整半年杳无音信后,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沉默了很多,消瘦了很多。在大学里,他是理工学部学生会的副会长,在小小天地里指点江山,少年意气,往往口无遮拦;但现在,说话的果断劲还在,只是每每出口,似乎都在斟酌。大学里,他是职业健美先生,一有机会就会向我显摆他身上的这块“肌”、那块“肌”,但现在,他虽然看上去还算魁梧,却明显清瘦了。
或许,到首都机关工作,这些都是必经的修炼。
谷伊扬只是冷冷地听着简自远发泄,话音落地的时候,问:“你说完了吗?”
简自远大概从谷伊扬的眼神里看到了威慑,嘟囔道:“大家都应该自觉点。”
谷伊扬的目光移开简自远,看着我说:“这雪从昨天下午开始下,整整一晚上,变本加厉,我感觉情况可能不妙。半夜里和前台通了两次电话,那时候缆车就开不动了,出了故障,没办法接我们下去。雪场至少关门五天。我让他们开雪地车来接,他们说路太陡,能见度几乎为零,雪车上不去,唯一的可能是我们自己走下山。我知道,深夜风雪里走那段路下山,和自杀没什么两样。所以只好等等。天没完全亮,你们还在梦里的时候,我就出去看路况,看看在白天光线好的时候,是不是有走下去的可能。她……”他看一眼黎韵枝,“她跟出来想帮忙,结果差点儿被雪埋起来。”
黎韵枝的脸早已被冻得通红,此刻更鲜艳了。她嗔道:“我是担心你……”
谷伊扬说:“从现在开始,我们的确要齐心协力,做好持久战的心理准备。”
罗立凡问:“这么说来,你探路的结论是:情况不妙?”
谷伊扬叹口气说:“你们可以责备我,是我订的这套别墅位置不好,有点‘高高在上’,太偏僻,离度假村的总台太远。”
这座木屋,的确是整个度假村最边远的别墅之一,没有什么直通的路,必须从雪场底坐一条“木屋专线”的缆车越过滑雪场的山顶,然后坐雪地车,到达另一峰脚,再爬上山,爬到木屋前。从缆车上的确能看到滑雪场后面的断崖陡壁,谷伊扬对徒步下山的悲观显然没有丝毫夸张。记得初次登山到木屋面前时,成露和简自远都不停抱怨着木屋的位置如何令人绝望。等爬到门前,回首眺望,两人却同时闭嘴了:从木屋制高点的角度看去,莽莽雪山、深谷、松林,尽收眼底,这一派江山如此多娇的风景,你这一生又能有几回可以看见?
我问:“记得从缆车下来后,至少有两三辆雪地车往返各个木屋的,那些车还在吗?”
谷伊扬摇头说:“其中一辆,在大雪到来前被缆车送下去做维修;另一辆,在大雪突来后,工作人员被一套木屋的两位旅客逼得没办法,带着他们硬往山下开,结果出事了,栽进一个山沟里,雪场立刻派人连夜救援,据总台的人说,一死两伤,车子绝对报废了。可能还有一两辆雪地车下落不明,总台正在核实。”
一时间,整个别墅里静悄悄的,大概所有人都在无声地细细咀嚼谷伊扬带来的噩耗,嚼出一嘴的苦辛味道。
看来,今后这几天里,我们将成为一群困兽。
困兽犹斗,我有种感觉,这木屋的寂静也只是暂时的。
打破寂静的,是成露又起的哭声。
罗立凡恨恨说:“就知道哭,哭能解决问题吗?哭能让暴风雪突然停下来吗?”
成露的泪眼含怨带怒地一瞥罗立凡,转身跑回客房。
我也恶语相向罗立凡:“你说这样的话,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真不知道你这样待人接物的态度,是怎么做上高管的?还是你对别人都以礼相待,只对自己的太太发狠?”
简自远忽然开口问道:“难道就我们这几个人被困在山上吗?‘木屋专线’的缆车到站后,再往山上去好像还有十几幢这样的木屋吧?”
“二十四套。”谷伊扬的冷静令我叹为观止,“但没有都住满,总台告诉我,像我们这样被困在山上的,有五六家。只不过,每家都离得颇有一段距离,互相沟通,如果仅仅靠行走跋涉,会有风险。当然,也不会有太多帮助,除非等我们资源极度匮乏了……”
“早知道当初真该坚持不要上来住的!雪场下面的单间旅馆有什么不好!”简自远一脚踢在墙上,试图解恨,却忘了自己只穿了拖鞋,抱着脚嗷嗷叫起来。
我说:“现在找后悔药的配方没有任何意义。来参加这次活动是你自愿的,还是把精力集中在寻找出路上吧。”
这是我第一次帮着谷伊扬说话,本想忍住不说的,但拗不过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