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黑漆漆的,李木兰亲手掌灯,一盏一盏,很快房间就亮了起来。放下火折子,李木兰抬头,就见床上只有一个鼓鼓的被团,不见恭王。李木兰盯着那被团,发现被团规律地一起一伏,痛心如她,却突然想笑。
恭王,果然还是那个恭王。
人死不能复生,祖父死的壮烈,她该为祖父骄傲,继续沉湎哀痛,祖父在天有灵,不会感念她的孝顺,只会骂她迂腐。祖父走了,她无法挽留,但恭王还活着,这个替她挡了一刀替她丢了一臂的男人,是祖父之后,她命里新的英雄。
“赵元峻。”走到床前,李木兰平静地道。
被子底下,恭王呆住了。他成了残废,他以为李木兰出于内疚同情,会比以前敬重他,或是出于感动,故意学其他女子那套对他温柔服侍,即便心里会嫌弃他废物没用,但恭王怎么都没想到,李木兰居然大刺刺地直呼他名姓。
恭王都记不起上次别人喊他名字,是什么时候了。
正出神,身上的被子突然被人掀开,骤然暴.露在灯光中,恭王下意识想挡住眼睛,可,他只是晃动了下残余的一截右臂,他的胳膊他的手,没了。全身僵硬,恭王忽的笑了,笑着转向内侧,笑着笑着,戛然而止,闭上眼睛道:“你走吧,我困了。”
李木兰没走,坐到他身旁,看着男人装出来的冷漠侧脸问:“赵元峻,为我挡刀,你可后悔?”
不温柔也就罢了,居然还怀疑他的心?他胳膊都没了,她还怀疑他的心?
“滚!老子要是会后悔,你早死……”
恭王猛地坐了起来,红着眼睛朝李木兰吼道,然而再怒,终究都没能狠心咒她死,只重重地喘着气,胸口高高起.伏。
男人丢了一条胳膊,不吃不喝,曾经意气风发的俊美脸庞几乎瘦成了皮包骨。李木兰险些落泪,但她控制住了,直视恭王布满血丝的眼睛问:“既然不后悔,那你不想见我,是怕我嫌弃你?所以在我嫌弃你之前,你先疏远我?”
恭王沉默,随即转身,背对她坐着。
强忍的眼泪终于落下,李木兰飞快抹掉,深深吸口气,若无其事地道:“我是嫌弃过你。那时你四肢健全,堂堂七尺男儿,武艺不如我,马术不如我,除了王爷的身份,你在我眼里连一个普通边关小兵都不如。”
恭王攥紧了拳头,呼吸之重,李木兰听得清清楚楚。
“但从你放弃京城的安逸荣华,与我并肩出征的那天起,我便决定,要给你一个热血男儿应有的敬重。从你不顾安危随我去救祖父的那刻起,我便决定,要与你做真真正正的夫妻,同心同德,生死不弃。”
恭王仰头,无声落泪。
不用她说,他也感受到了她的变化,可,没等他好好体会夫妻同心的滋味儿,他……
腰间突然多了一双手臂,恭王怔住。
李木兰抱紧他腰,额头抵着他肩膀道:“在战场受伤的男人,是铁骨铮铮的英雄,受了伤还能意气风发的英雄,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赵元峻,若你想躲一辈子,我会陪你躲,可我喜欢看你意气风发,我想我将来的孩子,能大声告诉所有人,他的爹爹,是男子汉大丈夫。”
恭王死死地咬着唇,肩膀却控制不住地抖。
李木兰将他抱得更紧。
恭王一口咬住左臂,不想哭出声,可他真的忍不住了,不甘心丢人,哽咽着骂她:“说,说这么多有屁用,成亲三年,养头猪都能下三窝了,你连个蛋都没有……”就会气他,就会说好听的哄他。
李木兰默默地松开手,看眼恭王侧脸,她扭头,对着前面的屏风道:“你有就行,别丢了种。”
啥?
恭王难以置信地转了过去。她,她刚刚说啥?
“我饿了,用饭吧。”李木兰起身要走。
“等等!”恭王情急之下要抓她,“有种你再说一遍?”
他听见了,她说他有蛋,一个女人,竟说出那等粗话!
李木兰已经走到屏风旁了,闻言回头,面无表情道:“王爷先用饭,饭后我自会与你说。”
恭王咬牙。
当天晚上,闭门不出多日的恭王爷,终于出了屋,也大口大口地吃了饭。
次日,恭王夫妻同去为李老将军扶棺,百姓们挤满街道,恭王昂首挺胸,远望青天。
李家没有孬种,也绝不会有孬种的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