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然,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北疆。”天子停下了脚步,扶着栏杆,看着夜空中半悬的明月,和月色下郁郁葱葱的树林,“仗打不起,却又不能不打,进是死,退亦是亡,我是进退两难啊。”
“陛下,臣以为,除了打和不打之外,还可以维持。”刘修轻声安慰道:“移民屯边,抑制鲜卑人的坐大,以胡制胡,可以给大汉一个喘息的机会。”
“可是我现在移民屯兵的钱也没有啊。”天子郁闷的拍打着栏杆,“钱,钱,钱,君子不言利,可是没钱,什么事也办不成啊。”他看着远处的星星灯火,感慨的说道:“德然,如果天下的读书人都像你这样,不惮于言利,而又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就好了。”
刘修苦笑一声:“陛下,臣现在也是穷得叮当响,罗敷面馆和太极道馆都是长公主的,臣现在除了俸禄之外,可是什么进项也没有。我说陛下,你是不是把我的俸禄先发给我救救急?”
“怎么一谈钱,你就不是人了?”天子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陛下,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曹节兄弟死了,陛下捞了一大笔,臣呢?臣是什么也没捞着,反而损失了一大笔啊。陛下,你不能不讲理啊。”
“我不讲理?”天子转过身,抬腿就要踢他,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刘修向后让了一步,委屈的咕哝了两句。蹇硕在远处听了,面无表情,却暗自感慨。普天下大概也只有刘修敢当面说天子不讲理,而天子也不生气的。
“好好练兵,如果秋阅能让朕满意,朕就把曹节的那幢院子赏给你。”
刘修耸了耸肩,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唯!”过了片刻,他又说道:“陛下,过些天,臣准备去打个劫。”
“打劫?”天子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刘修想打劫谁。“又看中谁了?”
“会任之家。”刘修陪着笑道:“陛下让臣领兵,臣总不能连个亲卫营也没有啊。臣打算到会任之家去劫几个人,陛下让王越陪臣去一趟吧,有他这个京师第一剑客、御前侍卫压阵,臣的胜算就更大了。”
“就知道你又打王越的主意。”天子鄙视的说道:“好了好了,你什么时候想去,朕让杨彪协助你,他想除掉那几个会任之家也不是一天了。朕也有些奇怪,这会任之家背后究竟是什么人撑腰,居然连杨彪都不敢轻易去碰。”
“这简单,等臣把会任之家扫荡了,人全扔到洛阳狱去,想必他们就能招了。”他顿了顿,又说,“臣估摸着,能有这么大能量的人,在大汉无非就那几个。”
天子瞥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你手脚可做干净些,不要留下后患,朕可不想以后出门都要穿软甲。”
“没事,有蹇硕和王越两大高手护在陛下身边,还有谁能动得了陛下分毫。”刘修冲着远处的蹇硕使了个眼色,哈哈笑道:“蹇大人的童子功可厉害呢。”
蹇硕白晳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天子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北军中候官寺,刘修当中而坐,打量了一下执板而立的五校尉、五司马,发现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熟人:何颙。他穿着司马的官服,站在屯骑校尉袁逢的身边。
“何伯求,你什么时候成了北军的人了?”
何颙微微一笑:“闻说大人主掌北军,特来效力。”
刘修嘎嘎笑了两声,心道你不是来给我效力的,你是来给我上眼药的。袁绍躲在幕后指挥,你们冲锋陷阵,配合得很默契啊。不过,老子也不怕你,你愿意跳到我的手下,我还求之不得呢。他谦虚了两句:“你这话说得可不对,北军是天子的禁军,是为天子效力的,可不是为我效力的。”
何颙点点头:“是颙失言了,请大人恕罪。”
刘修摆摆手,还真有些头疼。这五个校尉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除了屯骑校尉袁逢是袁家的人之外,步兵校尉王瑜是王楚的父亲;射声校尉马曰磾是扶风马家的人,是马伦的从子;长水校尉赵玹是有名的歼小,据说是中常侍赵忠的什么远房兄弟,蔡邕点名批评的人里面就有他;越骑校尉原来是曹破石,曹破石被王越莫名其妙的杀了,现在是淳于琼。淳于琼是颍川人,和袁绍的关系非常好。
简单点说吧,北军五校,有三个是和袁家有关系的。
“这个……”刘修搓了搓手,请各位入座,然后很轻松写意的开了腔,既没有在长辈面前的恭敬,也谈不上什么官威,用何颙他们的话说,这是一个典型的小人得志的模样。“我想诸位也清楚啊,我领北军中候之前,是领的宫市令。诸位有人知道宫市的情况吗?”
袁逢等人垂下了眼皮,装没听见,王瑜非常尴尬,也觉得这个女婿有些丢人,怎么看也不像个当官的,你做宫市令那点破事就不要拿出来提了,宫里的市那也是市,你以为招一帮流民到上林苑恳地,种点蔬果、打点鱼,再卖给宫里是什么得意的功绩?
淳于琼嘴一歪,笑嘻嘻的开了腔:“知道,大人治市有功,所以陛下让你来领北军中候。大人莫非是想以治宫市的办法来治北宫,还是想再征招一些流民来充实北军?”
刘修瞥了他一眼,不怒反喜:“你是颍川人?”
淳于琼笑眯眯的点点头。
“汝颍出人才,果不其然。”刘修夸了他一句。袁逢等人不知道他是真心话,还是反话,一时有些搞不清状况,互相看了看,继续保持沉默,等着听刘修的下文。刘修心中冷笑,知道这些人在等着看自己的笑话。王瑜就算想帮忙,在这些人面前也没什么底气,至于赵玹,他大概也和袁逢等人差不多。
“陛下开始办宫市,为什么不成功呢?”刘修不理会王瑜眼神的暗示,接着往下说道:“因为宫女也好,宦官也好,他们不需要从宫市的交易中获利,有没有宫市,对他们来说无所谓,宫市于他们而言更像一次狂欢,所以,宫市最后办成了乱市。”
刘修随意摆弄着案上的公文,不紧不慢的接着说道:“现在呢,我换了招募来的流民到宫苑里垦荒种菜,他们需要这些成果来换取生存的粮食,所以他们都很用心,每天起草摸黑的去照料那些蔬果,就和照料他们的孩子一样。他们小心的核算着成本,尽量多赚一个钱,又不能太乱来,因为价格如果要得太离谱,他就卖不掉手中的货物,反而损失更大。”
何颙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只知道天子在宫里试验宫市搞得一团糟,后来换了刘修去做宫市令,刘修把宫市搬到了平乐馆,据说搞得有声有色,但是他一直不清楚刘修究竟做了些什么。现在听刘修自己解释,才知道他是在洛阳的流民中招募了一些人到皇家林苑中开垦种菜,或者承包着园林中的看管任务,摘林子里面的果子,打水中的鱼,以市场交易的形式卖给宫里的尚食监,后来又把范围扩大到衣饰,原先由各地直接进贡的贡品转由宫市交易,然后再进入皇宫。
他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合圣人经义,但是刘修把原本是天子胡闹的一件事办得像那么回事,至少其中还是有些道理的。只是刘修把这件事拿到这里来说,究竟是什么用意?总不会是仅仅夸一下自己的功劳吧。
“事不得其人则不成,这是道理,不仅仅适用于宫市,也适用于北军。”刘修很快点明了用意,他收起了笑容,严肃的看着面前的这十个人:“我知道,如今的北军早已不是国家强干弱枝的依仗,现在的北军将士也不是从各地征发来的精锐,北军现在是某些人眼中养老的地方,而不是国家安全的保障。他们吓吓百姓还行,真要上了战场,恐怕会把屎尿全撒在裤裆里。”
“国家多事,天子不能容忍这种事再发生下去。”刘修扫了一眼众人,一字一句的说道:“陛下有诏,北军要在十月底举行大阅,随后开赴北疆,与鲜卑人作战。”
袁逢等人顿时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