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斗篷的人望着他,微微抬头——虽然他还有一部分容颜遮掩在斗篷之下,但奥德里奇还是认出了他过于精致的侧脸线条,与那双深邃的黑色眼睛。
“你……你是……”
奥德里奇刚吐出三个字,脖颈间那条隐形的绳索就勒得更紧了一些,甚至使他的骨头发出了“咯吱”的声响。
“梅林先生,只要杀了他,这场诅咒就能结束了,是吗?”道伦伯爵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严阵以待地问忽然出现在地下室里的斗篷法师。
“当然。”“梅林”说道,“您想亲手结束这一切吗?”
道伦伯爵抿了抿唇:“当然。”
“梅林”:“可惜,您也得葬身于此了。”
道伦伯爵:“没关系。已经掀起叛乱的我本就没有活路可走。我宁愿死在自己的家乡……”
说到这里,道伦伯爵脸色苍白地笑了出来,“正好去见我的小女儿。”
奥德里奇听着他们的对话,骇然大惊。
这是一场阴谋。这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阴谋!莫兰军团居然与叛军合作,只为了让他名正言顺地死在这里……!
就在奥德里奇努力用缺氧的大脑思考的时候,道伦伯爵抬起手,瞄准了奥德里奇的心脏,再次一剑刺了下去。
“梅林”撤回了魔法。尸体像垃圾一样坠落在地上。
与此同时,不远处那个被捆住的发狂者脑袋一歪,没了动静。
良久,道伦伯爵摒退了自己的手下:“出去告诉大家,诅咒结束了。”
*
“……真是不可思议。”道伦伯爵丢下剑,颓然地瘫坐在地上,“我们居然就这么谋杀了一个主教。”
“梅林”,也就是戈尔多,他不甚在意地说道:“奥德里奇·芬恩本就是被临时架上主教之位的,魔法天赋勉勉强强,但其他指标完全不及格。”比如家世,比如政绩,又比如智商。
之前的鲁玻是因为经营不当、大势已去,才会被那么简单地被判死刑。这个奥德里奇倒好,他还没正式走上舞台呢,就把自己给作没了。
……实际上教皇派他来这里,也没想着让他活着回去,只是教皇也没想让他死在叛军的老巢里。
道伦伯爵听着戈尔多对奥德里奇·芬恩不咸不淡的评价,忽然扯出一个笑容:“看来您的实力远在他之上啊——戈尔多·莫兰阁下。”
“你猜出我是谁了?”戈尔多有些惊讶。
“奥德里奇·芬恩刚才的表情告诉我,他认识你。加上你出身莫兰军团,又这么年轻,我想了想,也该是你了。”道伦伯爵说道,“……否则莫兰家族的势力也太可怕了。”
“说的没错。”戈尔多·莫兰行了个贵族礼,这是他在正常情况下见到同样拥有爵位的伯爵应该行的礼节,“您比我想象中还要敏锐。”
“……你是不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为什么我明明不是个蠢货,却偏偏掀起了叛乱?”道伦伯爵单手捂了捂脸,拂去脸上的血雾,说道。
“我并没有这么想。”戈尔多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也有关心的人。”
“切尔西……我的弟弟。的确是让我失去理智的导火索,但他的死并不是我叛乱的唯一理由。”道伦伯爵抬头望向戈尔多,“反正我马上就得死了,你容我多啰嗦两句吧,如何?”
道伦伯爵作为叛军杀死了主教奥德里奇·芬恩,这是“不可撼动的剧本”。作为证据,道伦伯爵必须和奥德里奇一起死在这里——否则莫兰家族也会担心,到了王都,教皇是否会想方设法利用道伦伯爵,让道伦伯爵做指控莫兰家族的证人。
当然了,教皇和奥德里奇才是道伦的仇人。但是——只有死人才能百分百的保证秘密不外泄,这是众所周知的道理。
……反正道伦伯爵犯了叛国罪,被抓回王都也只有死路一条。他活着跑到河对岸,也还有莫兰军团等着他,照样是死路一条。
戈尔多至少还让他自己选择死亡方式了。
奥德里奇死了,道伦伯爵也得自杀。这就是戈尔多和他一早商量好的交易内容。
怎么说呢,戈尔多自诩是个厚道人——他会亲自确认道伦伯爵是否咽气,但也不吝啬这么一点让对方诉说遗言的时间。
所以,戈尔多淡淡点了点头:“你说吧。”
道伦伯爵笑了笑:“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和我理想中的差距很大。我指的当然不是我的生活条件,而是我作为领主看到的那些东西……”
“教廷里拄着一群蝗虫。而贵族和官员之中也不乏蠢钝如猪的人。真要比起来,还是蝗虫更可怕。但更可怕的是人心。看不见光明的未来、看不见人生的价值。这才是我觉得最可怕的地方。”道伦伯爵说道,“然后我就被雅克吸引了……我们从小认识,他以前是我最好的朋友,现在也是。他四处参加教士起义活动,他们口中美好的、公平的世界也深深吸引了我——说真的,我也不确定他们那套行不行得通,或许照他们的计划这么发展下去,情况会更糟糕也不一定,但从一开始吸引我的就是他们身上的‘未知数’。”
戈尔多:“那这位雅克先生现在在哪里?”
道伦伯爵:“您能先别插话吗,我现在很难过,您没看见我的眼泪吗——雅克死了!被第一个‘发狂者’袭击之后也发狂,最后死掉了!他还害死了我的阿道莉。我知道我不该怪他,他也只是好心地去查看那个被活着放回来的穷教士而已……”
懂了。就是说,奥德里奇特意放回去的那个穷教士登岸之后,在头两天就把道伦伯爵最好的朋友和心爱的女儿给一波带走了。
戈尔多:“……哦,非常抱歉。”
“没关系,我接着说——该死,我说到哪儿了?哦……对,在接到我的弟弟死讯之后。”道伦伯爵用自嘲的语气说,“我愤怒地不能自抑。同时也觉得我已经忍到极限了。我当初就该把切尔西留在家里……但他只是想实现自己的梦想。他又不是做不到,他为什么不能去做?所以我没有阻拦他,我甚至鼓励他。切尔西本身没有错。他如果生活在一个诸事合理的、公正的环境里,他就不会死……”
“可这样的世界是不存在的。”戈尔多回想起了自己的来处、那个遥远的现代,“即使再过上几百上千年,也不可能存在。”
“但我是领主。”道伦伯爵坚持道,“……我应该让生活在我周围的人们过得比其他地方更好。”
戈尔多:“……”
道伦伯爵:“我知道接下来就是你接手这片领地了——你要好好善待这片土地。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戈尔多:“……”倒也不必如此。
“好了。我说完了。”道伦伯爵深吸了口气,“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