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绊(1 / 2)

翻手为云,只在一念之间。

太子虽不至于像幺弟夙王那般愚蠢,却过分急躁,尤其是在察觉他的几个兄弟都有夺位之心后,急功近利,拉拢朝臣,排除异己,甚至派人监视齐王,暗杀尹王,一连串动作终使他落入天子彀中,清平殿连发三道皇敕,责其残害兄弟,意图谋反之罪,封府废储,更命尹王回宫,暂理东宫事务。

传闻太子一身狼狈,缁衣披发,被述平帝诏进大殿,父子二人对峙了一个多时辰,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听内侍形容,他出来后,双目混沌,神色骇人。

齐王亦因不安分的心思,责令即刻出宫前往封地,无诏不得回。因敕诏仓促,连王府也未建成,就这么凄凄凉凉地被赶走了。

说到底,还是操之过急,根基未稳就想着搞事,他们的父皇老虽老矣,到底是在位三十年的帝王,手下军队暗卫,没有数千也有上万,天子积威不容冒犯,哪怕是亲儿子。

先肃清家事,再清扫朝堂,尹王从旁协助,雷厉风行处置了一干□□、齐王党,剩下的,都是明理知势的老臣与年轻有为的忠臣。

如此,轩辕清明乎。

这天,有辆毫不起眼的马车由东缓缓驶来,停在京畿一家旅店外,车上下来一男一女,那男人身着短褐,模样有些凌厉,女子梳着高髻,头戴帷帽,看不清长相,二人皆做中原打扮,看样子,像从大辰来的商客。

他们就此在这家旅店住下,一住便是半个月。

此时王宫内——

拂尘荡摆,内侍在前方引路,一身翩然官服的男人掖着袖子,慢悠悠地跟在后头,不时扬眼欣赏沿途,花枝吐曼,生意盎然。

二人走到一所古朴又不失厚重的宫殿前,此处为天子寝殿——含凉殿。

内侍推开门,道:“侯爷,陛下已在里头等您。”

“有劳。”

男人风仪翩翩地道了谢,入内,大门在他身后缓缓阖上。

殿内十分敞亮,正中的矮榻上坐着一人,着蟠龙服,身子略有些歪斜。

他近前行礼:“外臣参见陛下。”

“免。”述平帝抬抬手,却并未赐座,既是密谈,仍以君臣之礼相待,足见帝王此际微妙的心态。

龙目在他身上来回逡巡,眼前的男子,一副温文孱弱模样,皮肤透着病态的苍白,如果不是动作间那股与生俱来的贵气,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文臣,显得迂腐又无害。

然而,这个人却是一只真正狡猾的狐狸,永远比不上狼的磊落。中原人,论骑射,论打仗,都不如他们氏族,唯有弄奸耍滑,阴谋诡计,十个丹熙也抵不过一个中原。

这样的人,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是一把好刀。

述平帝不显山不露水:“朕听医官说,侯爷日前染病休养,不知如今可好些了?”

华阴侯拱手:“多谢陛下关心,外臣已无大碍。”

“那就好。”帝点点头:“今日本也无甚大事。

只是为我那些不成器的儿子,惹得侯爷身陷险境,还望侯爷勿要放在心上。”

“陛下言重,外臣岂敢。”

述平帝眯起眼,微微扯动嘴角,这是他平日里与朝臣议事常用的表情:“此次逆子伏法,侯爷与四子皆功不可没,朕心如明镜,今日叫侯爷来,一为致歉,二是想谈谈封赏事宜,”话毕,他仔细观察座下那青年的表情,只见他微微一笑:“还请陛下明言。”

果然沉的住气。想想自己那些个儿子,都是一般年纪,稍有动作便急得如马厩里的跳蚤。

“那朕便也唐突一回,不知侯爷在大辰可还有什么亲眷?”

“外臣父母早亡,幸得我大辰陛下怜悯,苟活至今。”

听话里意思,像是对自己的际遇不满。据探子禀,这位侯爷乃谋逆罪臣之子,从小被送入宫中幽居,如此人才却得不到施展,心中憋屈也是常情。述平帝了然地捻了捻胡须:“既然如此,朕有意招贤,擢侯爷为中书令,位同相国,禄五百担,不知意下如何?”

座下青年长身而立,一时没说话。

“朕知道,侯爷为大辰朝人,心中有所顾忌也是应当,不过朕真心求才,就是赐名国姓又有何妨?”

“此后儿孙皆享公侯俸禄,受我丹熙黎庶敬仰。”

话都说到这儿,足见述平帝是下了血本,要把这兰芝君子招揽到自己麾下,中原人狡猾归狡猾,治国□□倒的确有一套,他需要这样的人才,无依无靠,能为自己所用,方不至于再被某些人牵住鼻子。

何况,这位侯爷还藏了点东西没吐出来,帝王想当然地以为,他是在等自己开这个口。

华阴侯的双手不知何时负在身后,稍稍向前微倾身体,褐眸一派淡然。

“陛下厚爱,外臣心领了。”

“不过外臣,并无久留的念头。”

帝王陡然侧目:“此话何意?”

“外臣天生体弱,近年来更是旧疾频发,于人事早已看淡,今蒙陛下抬举封赏,就请陛下,赐外臣杨柳一枝,薄酒一杯,足矣。”

话落,殿中有片刻沉默,帝王忽而吟道:“无令长相思,折断杨柳枝。你们中原人常说的,朕许以无上荣华,滔天富贵,你...当真不要?”

阔袖掩唇,那青年轻咳了几声:“外臣自认并非善男、非忠辰、非贤者,况乎更非赫舜族氏,我这样的人伴在陛下身边日久,对陛下绝无益处,不如早去了的好。”

一番话,言辞恳切,文臣口诞,处处都为君王着想,述平帝皱了皱眉:“既然你什么都不要,为何处心积虑偏帮朕与四子?”原以为他是想以此投诚,如今看来,并不是。

“外臣所为,自有道理。只是,不便向陛下言明。”

“若朕一定要你说呢?”

帝王的语气加重了,略带昏黄的龙目牢牢锁住他。

华阴侯微微一笑,丝毫不见怵意:“外臣以为,陛下并非执着于答案,只是觉得外臣辞官不做,拂了您的脸面,到底意难平罢了。”

“放肆!”长袖一击御座,述平帝眼神凌厉:“你胆敢这样跟朕说话?!”

男人沉静地笑了笑:“外臣只是遵从本心,莫非陛下听得奉承之言,却听不得真话?”

愚忠,臣子若此,帝王听惯了身边的耳语吹捧,却忘了站在面前的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