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感觉很奇异,想想自己竟然跟一个只说过几句话的男子坐得那么近,也许是因为月色实在美妙,回看他,端方坦然的侧颜,目视前方,黑瞳,隐藏着些许不易为人发现的淡漠。
他不是多话之人,她也不是,二个人就这样坐一坐,与那株被他解救出的花儿迎面相对,沉默,却是叫人无比舒服的那种,她不问他来路,他亦不催她归去。
良久,他道:“今晚的月色很好。”
“是啊。”上玉道。
“你也常赏月吗?”
在掖庭时干活累了,倒常常…如果那可以称之为‘赏’的话。
他自顾自说下去:“中原的月,该比丹熙的要好罢?我读过一些汉诗,似乎中原人很爱赏月。”
上玉久久无言,她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草草给了几个字:“也许。”
又没声了。
过了一会儿,他抬手,往空中虚抓了一把,不轻不重地道:“中原人的欲念太重。”言辞间没有一丝钢火,不是批判,也非赞同。
上玉:“?”
他微微侧过脸,却没打算解释给她听,而是笑了笑,眉眼恍然:“大辰公主也有欲吗?”
七情六欲,是人当然有欲,上玉道:“难道你没有?”
他以手托腮,浓密的眼睫眨了眨:“从前大约有的,如今没了。”
“为什么?”
他摇摇头:“不为什么,人总是会变的。”
地上有一排黑黑的蚂蚁,背上顶着什么物什,从二人脚边有序地移动着,上玉垂头看,一时起了坏心,故意拿鞋尖挡它们的路,或使劲踩踏地面,震得那蚁工一颤一颤的,短短一寸路爬得无比艰难。
突然,绛色的绣鞋旁出现了一双深青的男鞋,那略方的鞋尖微一用力,便将她的鞋抵到了一边:“何苦如此为难它们?”
温热的触感一闪即逝,上玉像被电了一下,本能地闻到对方身上一股若有似无的气味,鞋尖又挨了一记:“你再挪挪罢。”
那队蚂蚁在他不遗余力地保护下,顺利地背着食物爬走了,要是一队美人,这会儿都该以身相许了,她小小地腹诽了一下。却见他拍了拍袍子上的土,站起来,乌丝落到了腰腹上,他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上玉:……回去,我还不想回去。
见她沉默,他微笑着“嗯?”了一声。
上玉:“……嗨呀,回去吧。”
依旧同上次一般,他提着竹灯走在前头,她跟在身后,想一想跟这个人两次都在同一时辰、同一地方遇见,也真算得上一场颇为奇妙的缘分,虽然白日里他看起来总是冷冷淡淡,一副完全当她是路人的模样,应该是为了避嫌吧,总而言之,这位尹王一开始就没表现出什么明显的敌意,是个不错的王爷了。
快到新殿门口,远远地见鹞子果然杵在那儿等着,他止了脚步:“你去罢。”
上玉看了他一眼,昏暗的夜色下只能瞧见半边薄唇扬起一盏优美的弧度,她道了声谢,那边的鹞子似乎看到人了,脚步有些急地往这边来,他便转身离开了,只余夜风下一个宽袍被风吹开的背影。
“殿下!”鹞子赶到,大喘着气:“这么晚了,您去了哪儿?叫婢好找。”
上玉收回目光,绕绕头:“……呃,睡不着,出去走走嘛。”
鹞子一副“天爷啊我就知道”的表情,又问:“方才那是谁?”
上玉:“……呃,尹王。”
鹞子:“……”
她一副“小祖宗我给你跪下了”的表情:“他是个男子,您怎可夤夜同他……”
上玉摆摆手:“不不不,好姊姊,只是我迷了路,恰巧碰上他,他送我回来而已。”
鹞子:“……”听着这个解释,为何如此疲惫。“罢了,”她叹了口气:“婢扶您回去休息。”
快走到门口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凑近上玉耳际,道:“您听说了吗?”
“什么?”
“就是侯爷他……最近仿佛病得很厉害,婢听阙中那几个伺候的人说,侯爷咳疾在身,昨日不慎受了寒,关在屋内,吃了药全不见效,如今高烧不退,可把黄钟大人给急坏了。”
上玉顿下脚步,脸色瞬间白了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