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微宫中最荒凉处也许是北殿,但论起最荒凉最惨烈处,必定是掖庭。
一方独门独户的小小院落,门可罗雀,但不远处却站着两个暗卫,一见人来,那两名暗卫便从暗处出现,楚国公主的贴身侍婢,名唤律草者,擎着半枚苍玉迤迤然上前:“公主有令,开门。”
其中一暗卫接过那半枚苍玉,与自己身上的一合,随及行礼:“请。”言毕,将紧阖的院门打开。
律草回头,年轻的脸庞,却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婢在此等候,正一刻钟。”言谈做事,仿佛一具没有感情的行尸。
上玉点点头,疾步走了进去,里头只有一间矮屋,同样紧紧阖着门,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小婢,见她来,不声不响地将门打开,退到一旁。
经年的屋子,一股子腐朽之气冲鼻而来,难以想象里头竟会住人,上玉方才心中急湍,如今却一步步迈得极沉。
房中的摆设很简单,一张桌案,两条圆凳,灰青的帘幕后,影影绰绰,掩映出矮榻上的景象。
一个容貌秀丽,肌肤瓷白的中年妇人正安静地躺在上面,匀称的呼吸,稍显微弱,但一起一伏间,极有韵律。
上玉脚步放得很轻,仿佛担心自己会吵醒她。
嬢嬢,她相依为命的嬢嬢,如今正躺在那里,那双总是写满怜爱的眼眸紧紧闭住,那含笑唤她‘绯绯’的朱唇也再难张起,嬢嬢笑起来的样子很美,嘴角两边各有一个深深笑靥,她从小就很喜欢,总拿手去戳,嬢嬢就会抓住她的手,故意板起脸:“绯绯,不许这样子。”
于是她咯咯地笑,嬢嬢也笑。
她不知道如嬢嬢这般美人有着怎样的过去,义父一概不提,嬢嬢自己也从没讲过,只依稀提起她有一个亲生的儿子,但肯定不是义父的,义父生不出孩子。
义父对嬢嬢不好,虽然是他名义上的“夫人”,其实活得如同最下等的仆婢,上玉永远不会忘记,十岁那年,嬢嬢抱着她哭得那么伤心,那是唯一一次,此后纵然被没入掖庭,也再没有出现过。
绣目中早已水泽满溢,却没有一滴落下来的,上玉在矮榻前跪下,探手,有些小心地触摸妇人置于身前的手,暖意,一下淌进了左胸。
“嬢嬢,”她喊道。
“嬢嬢。”
“我要走了。”
“你不要害怕。”
上玉的脸有些白,嘴唇却红得鲜妍,她用妇人的手触了触自己的脸:“你放心,我们…我们一定可以离开这里的,你等着绯绯,等我回来,我们一定可以离开。”
“那时候,就咱们两个人,咱们两个人一起……或者你想找你的儿子,那…那也可以……”
像是想到了什么,女嗓顿止,过了好一会儿,才续道:
“嬢嬢,你不要离开我,一定要等着我。”
仿佛孤独的旅人抓住身边的最后一根稻草,有人信仰家国;有人信仰自己;也有人一生都囿于感情,她不信赖任何东西,甚至不信赖自己,浮生一系,她信仰的只有爱,极其自私的爱,对嬢嬢的亲爱,前世对华阴候的友爱;除此之外,齐上玉什么都没有,什么家国大义,什么名垂青史,都去他的吧!
而她现在唯一期盼的,就是嬢嬢平安,能够永远同她在一起,永远不离开她,仅仅是这样偏执的念想罢了。
一刻钟过得很快,当你与自己心之所系的人在一起,时辰就过得更快。上玉跨出房门时,已恢复如常,她甚至对两个小婢笑了笑:“多谢二位照顾我嬢嬢。”
两小婢对视,齐声道:“不敢不敢。”
破败的院门再一次阖上,老木头“兹呀兹呀”地响,上玉最后一次回头望了一眼,旁边律草见状,面无表情的脸上堪带了一分寒凉,近前耳语:“只要您乖乖听公主的话,婢保证,里头的人必能醒转。”
“我知道。”上玉露齿一笑,绀圆的大眼又是那副天真模样,“好姊姊,”她唤:“我们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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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绯绯,幸亏是有个嬢嬢,拉住了迷途的孩子;但我们阿白,就比较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