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天流云飞散,日光从罅隙中透出来,映照着朱色的庑殿。太微宫的早晨,穿过碧青的回廊,长纱纤袖的女侍擎着木盘有序地朝紫徽宫行去。
高门阔庭,大门紧闭,阶前一左一右两盏长明金灯,仿佛已许久没有燃过。
一领头女侍上前推门,缓缓开启的门扉,内庭奇石流水,映日初荷,却莫名透着一股荒芜。
众人井然而入。
跟在后头不晓事的女侍睁着绀圆大眼,侧头问道:“杜仲姊姊,这里住得是谁呀?”
身边人并未回答,反而一声低喝:“莫多嘴。”
年青的女侍吐了吐舌头,眼珠子四瞟,见领头的进前扣了扣朱红的垂花门:“婢等进来伺候了。”
垂花门被打开。里头摆设十分华丽雍容,且有微弱光线顺着窗牖照进一束。
绣连枝团花纹铜镜前,坐着一长发未梳的素衣女子,单薄的光亮掩映着她流畅的下颌线条,纤长的睫毛微微低垂。
为首的女侍愣了愣。
紫徽宫的主人在大辰内廷是个传奇。
传闻她十四岁以不受宠宗室女身份,受敕封为瑾珏公主,并以皇室嫡亲之名,作为大辰质女被天子送往北国丹熙。
数年后大辰与丹熙反目,两国兵戎相见,大辰落败,天子易主,只勉强保住都城卞京,重新建国。此时有消息称瑾珏公主已被夷人凌/辱致死,弃尸荒野。
何曾想到,这位“已死”的公主如今竟回来了。当今圣上亲自召询,公主对答如流,前朝往事事无巨细。
于是上亲旨,封其为大长公主,尊号清平容华,入紫徽宫。
谁知受封后不过半月,便有人站出来上表圣人,牵扯内中一桩密辛,道清平大长公主早已死在丹熙,如今紫徽宫里这位乃是当初侍候公主的女侍冒名顶替,蒙蔽圣听。
此表一出,朝堂上下皆是震惊。欺君之罪,如何小觑?
但那上表者的话实在分量十足。
因为他便是昔年与瑾珏公主一道被送往丹熙国为质的华阴侯卫横舟。
当时十八岁的少年,与唯一的远亲一同去国,经历世事战火,二人的情谊自非寻常可比,若真是公主死里逃生,想来他决不会做此语。
上头还是生疑了,紫徽宫变相地成为囚禁拟罪人的牢笼。
女侍略微唏嘘,吩咐后随者将手中物什放下,独自进前,道:“婢先为您梳髻。”
那女子点点头,一双秀目眨也不眨盯着铜镜中的人。自三日前醒来,发现还是无法坦然正视这张脸。
她脑中清醒,记得自己明明在去往异国丹熙的路上,被一刀刺穿了胸膛,怎知一醒来便回到了大辰太微宫。
是的,太微宫,她同义父和嬢嬢住了十几年的家。
随后有女侍送来吃食,一问方知,大辰早已改朝换代,自己所知的天子已成为大行先帝,如今龙辇上坐着的,乃是其第十一子,受封东川王的卫萧瞰。
卫萧瞰,在她的记忆里还是个半大的小子,因生母位分颇低,在宫中总是唯唯诺诺的,很是寡言。
这样一个人经年后竟成为了统御万方的君王。
而她自己,是死过又重生了。
还重生在了一段未知的年岁里,往事在目,人却昨非。
“嘶—”
女侍的手不慎扯到了她的头发,她轻呼一声,对方慌忙下跪赔罪。
齐上玉摆摆手,一向不端虚架子,何况如今自己的身份还是一个被软禁的拟罪人:“你起来罢,”她说道:“不必如此,小心些就好。”
女侍谢恩,拾了梳子,重新为她束发。
她想了想,对一众侍者道:“姊姊们都辛苦了,我惯不爱搞这些排场的,这位梳头的姊姊留下就行了,其余人都先出去罢。”
女侍中有好几位年纪比她小的,却当得她称一声“姊姊”,一时面露羞赧,还是为首女侍朝她们递了个眼风,众人行过礼,方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