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阿婆, 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小蛮阿婆老花眼,看见小蛮带人回来了,太远了瞧不清长啥模样,声音颤巍巍的道:“丫头,是海娃来了吗?嗨哟,阿婆就知道海娃不是那样忘恩负义的人。”
嘉让见小蛮的手一顿,撇了撇嘴,道:“阿婆,是我朋友,不是海娃,你以后别提他。”
阿婆一愣,眯着眼睛努力的看着嘉让,疑惑道:“怎么会呢?我今儿看他下学,在村口碰着他,还嘱咐他来家里看看你,他没来啊?”
嘉让看着爷孙二人,对佝偻着背的阿婆道:“阿婆好,我是...我是小蛮的朋友。”嘉让依旧下意识地用着少年音色。
阿婆一愣,“咋还是个男娃娃嘞?小蛮,你怎么敢和别的男娃娃处在一块?你都是和海娃定过亲嘞,你可不许糊涂啊!”
一说完,院子外就来了个凶神恶煞的大娘,她一脚踹开了小蛮家的院子,叉着腰破口大骂道:“个死老太婆子,我们屋头早就同你们退亲了,死虔婆还来败坏我海娃的名声,看我不拆了你家院子!”
海娃娘说完就开始砸院子里的东西,嘉让一开始被她这凶悍的模样唬得一愣,趁着这空隙,海娃娘直接抡起了劈柴的砍刀,往院里养鱼的大缸砸去,一时间,鱼缸哐的一响,全部裂开,鱼和水全部涌泄而出。
嘉让看了一眼气到发抖却不敢发作的小蛮,还有一脸焦急的阿婆。心下一思忖,道:“大娘且慢。”
清润的男声一起,海娃娘果然止住了撒泼,她顿了一顿,刻薄的面相狐疑的打量着一派清正的嘉让,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小蛮,随之音调一变,“哟!你这绝户家里还有男人呐?小蛮,不是婶子说你,我家海娃现在可是童生,到时候是要考秀才,做夫子的,你有什么脸嫁来我们屋头?不是要嫁人吗?这不就是个男人吗?”
小蛮不理她,将破鱼缸里的鱼一条条拾起来。
嘉让却笑着道,“婶子莫要胡说,我是从镇子上来的,和海娃一个书院,海娃说她娘最是亲和,怎么...?”嘉让一脸不可置信的打量着海娃娘。
海娃娘面上讪讪,镇子上来的,还是海娃的同窗,她可不能给海娃的同窗留下坏印象,连忙道,“小郎君,你不知道,这丫头坏得很,纠缠我们家海娃,海娃是要读书的哩,不能被她耽误了。”
说完便留下一地鸡毛,拍屁股走人。嘉让知道小蛮有难处,便没问到底怎么了,毕竟她也是个外人。
到了晚间,一直沉默不语的小蛮给嘉让拿了一套她自己舍不得穿的衣裳,道:“这是我去年做的新衣裳,你比我高,应该合身。”
“你的衣裳,怎么不做自己合身的?”她哪里知道,穷苦人家一套衣裳要穿好几年乃至十几年,女子将衣服做大一些,遮住身体曲线,不至于遭男人惦记,若是长高了以后也能接着穿,到时候怀孕了也不会勒着肚里的娃儿。
嘉让听完这些,面色沉凝了下来,脑中一闪而过一个男人的话语。
【你若是留在女学,那么以后,和你有一样志向的女子也就多了一道选择。】
嘉让甩了甩脑袋,对小蛮道:“今天那个凶巴巴的大婶说她儿子在读书,认为你配不上他,小蛮,你这样好,我觉得他才配不上你呢!”
小蛮抿嘴笑了笑,“今天还要谢谢你替我赶走了她,你不知道,我们这个村读书人少,金贵,海娃要是考上了秀才,可以讨村长的女儿做媳妇儿,我只会下海,他当然不想娶一个海女...”
没由来的,嘉让心里闷得难受,这是大齐所有女人的命吗?离不开嫁人生子,失去自己的价值去成就另一个男人?
她道:“如果你也能读书识字,做夫子,做女先生,他们哪还敢看不起你?”
嘉让说得激动,小蛮被她眼里的光闪了一下,心里不知为何有一束烟花在绽放似的,随即又暗了下去,“我没有钱上学认字,再说书院也不要女子...”
嘉让心中一热,大声道:“我可以教你啊!”
第二日,整个渔村都传开了,小蛮救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就在她家炕头躺着,村里的流言蜚语满天飞,嘉让跟着小蛮光明正大的去海边,她家没有纸笔,也买不起纸笔,嘉让便在她下海上岸后抽空教她认字,既不会耽误她的生计,也能有空闲认字。
虽然嘉让失去了记忆,但她却发现自己还能认字,还能背诗。所以捡了根树枝,在沙滩上写写画画。
二人这般动作引来了不少海女围观,大家一个个嗤笑着小蛮:“还想做女夫子呢小蛮?饭不要吃啦?”
见二人不搭理她们,依旧埋头念念有词,三天过后,小蛮已经会了三十个大字,沙滩上开始有两个海女也来听嘉让怎么教嘉让识字。
一听不得了,那拟人化的几个字,栩栩如生一般印在了几人的脑袋中。
“馬,你们看,高头大马,所以这上面是马头,马头这里是马的眼睛,眼睛是目,这里是它的鬃毛,这里是它的尾巴,下面四个小点,就是马的四条腿...”
“小郎君,我会写了!”有个海女拿着树枝在沙子里一笔一划的写着。很是高兴。
嘉让一看,夸赞道,“你的字很端正,很漂亮!”
海女一听,脸都羞红了,海也不下了,就蹲在嘉让身旁,如饥似渴的同她认字。
这时,不远处好几个人带着家伙什赶来,为首的那人便是海娃娘,她大声喊道,“就是他,这个小混账冒充书院里的读书郎,还住进了绝户家,我看这人来路不明,是要给咱们屋头抹黑啊,村长你看看,她还教小闺娘认字,她想干嘛?她想祸害咱们屋头的小闺娘不成?”
嘉让拍了拍身上的沙子站起了身,身旁几个海女也战战兢兢的站起了身。
海娃娘将嘉让在沙子里写的字全部用脚给推平了,大言不惭道:“教女娃识字,脸皮都不要了!村长,要我说,把这淫贼直接沉海!”
几个年轻的海女一惊,小蛮将嘉让护在身后,母鸡护崽一般,警惕着看向海娃娘,大喊道,“她不是淫贼!”
通过这几日的相处,小蛮虽然目不识丁,但她觉得,嘉让就是妈祖娘娘派来的神女,只不过神女下凡会失去天上的记忆,所以她什么也想不起来。要不然她一个女子,坠海了还能活着,还认识那么多字,还给她讲《山海经》,《西域游历》,这些是她在村里根本接触不到的知识。
“护着这野男人这么紧,小小年纪不学好,幸好我家海娃心智坚定,没被你缠上!村长你看看,这淫贼身上还穿着小蛮的衣裳呢!”
此话一出,大家盯着嘉让身上的衣裳,少年郎气质出尘,这衣裳虽然宽大,又是禁脏的莲青色,却也被他穿得像翩翩公子似的。仔细一瞧,的确是小蛮的衣裳。
村长铁沉着脸,让身后的几个汉子上前绑了嘉让,嘉让原本想好了法子怎么对付这些人,怎知小蛮推开那几个汉子,下跪向村长道:“侄女没求过阿伯,但这个男人是我从海里救上来的,我喜欢他,我要嫁给他,阿伯不能将她沉海!”
嘉让:“......”
众人面面相觑,村长也有点分不出个所以然,一旁的几个海女也求情道:“是啊是啊,村长您可怜可怜小蛮吧,这个少年郎会认字,他给小蛮家做上门女婿,他们家就有男人了!”
村长打量着嘉让,又看了看几个海女,出声道:“你真会识字?”
“她不仅会识字,还会八股文呢!”小蛮立马出口,因为她知道,就连海娃都不会八股文,说是八股文那是举人才会的东西。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海娃娘不信,阴阳怪气道,“八成是个骗子,上回她就骗我说是海娃的同窗。还会八股文,那我家海娃还能考状元哩!”
嘉让不紧不慢道:“村长,我的确会八股文,您若是信我,我便先从破题,承题,起讲开始。”
村长半信半疑的点点头,嘉让便跟着人前去了杨家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