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嘉让神态肃正,模样还同儿时一般,眉眼却已初初长开,活像一颗半要成熟的蜜桃。但却没有半点小时候对着自己时的亲昵可爱,倒是才发觉原来这孩子已经长大了。
贺兰集眼中带笑, 被这微醺的九月秋风一吹,笑里仿佛藏了佳酿一般,令人不知不觉中迷醉。
“眼下便有用得着你的地方了。”声线低醇, 声音仿佛糅入了清风似的, 愈加温柔。
见嘉让露出疑色, 贺兰集眼睛往上挑,嘉让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那葡萄架上弯弯曲曲的茎叶攀附在竹架上,垂下的串串紫色葡萄沾着露珠, 映着清晨光辉更显晶莹剔透,如此相交辉映下更使人垂涎欲滴。
嘉让两眼放光,欣喜的说道:“我还未发现这里有葡萄,世子稍等,我这就去给您摘来。”
一边小心翼翼的摘,一边还不忘给世子科普。
“世子也喜欢吃葡萄吗?我原以为葡萄是从南方引来的,后来才知先汉时期是张骞出使西域时引入中原的。
可后来见《诗经》中《诗·王风·葛藟》记载到‘绵绵葛藟,在河之浒。终远兄弟,谓他人父。谓他人父,亦莫我顾。’中葛藟便是葡萄。”
贺兰集看着努力绷直身体,向上踮起脚尖的少年,宽松的衣袍因着这番动作紧贴着身子,勾勒出一抹婉约的曲线,看着腰肩单薄的嘉让,想着这人的身条未免过于细瘦,令人忍不住想上前紧紧扶住她。
见她突然止了话语,贺兰集倒是还想接着听她清脆稚嫩,略带沙哑的少年音,“然后呢?”
嘉让摘葡萄的手一顿,随即摘了一小串递给了贺兰集,继续道:
“此外,《诗·豳风·七月》记载:‘六月食鬰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中薁也是葡萄。
后来我百思不得其解,多番查阅典籍,也揪不出这葡萄的出处。现在心里还不甘心呢。”
贺兰集颇有些享受的听着她的声音,看着认真摘葡萄沐浴在晨光里的灵动少年,此刻倒是连这甜美可人,剔透欲滴的紫色珍珠都不及她三分。
嘉让陷入这秋收的喜悦中,全然未看贺兰集此时的眼神,依旧絮絮叨叨的说着:“我看一些山野杂记,里头记载着,先人把葡萄也叫做草龙珠,山葫芦等,世子你说,后人会把葡萄叫做什么?”
侧过脸来,发现贺兰集正定定的看着自己,这一下回过神来,脸带赧然,有些尴尬的说道:
“我是不是太聒噪了?实在抱歉,在四夷馆做接待总是要与他们介绍各种事项,所以会有些絮叨。”
贺兰集不觉得,反而很喜欢听她讲话,“不会,若是摘好了,去亭中坐一会儿吧。”
嘉让点点头,边走边说:“世子昨日是宿在了四夷馆吗?”
“是,更深露重就留下来了。你呢?昨日没被四皇子吓着吧?”想着她被为难,虽是个男孩,胆子应该也不大吧?
嘉让当然不能说实话,模棱两可的说道,“还好。”
贺兰集点头,两人坐于亭中,倒是相谈甚欢。
贺兰集慢条斯理的剥开一颗紫透了的葡萄,放入嘴中,确实不错,微酸清甜,口味怡人。
嘉让也剥开一颗晶莹饱满的放入唇舌之中,果然汁水饱满,那紫色透亮的汁水沿着嘉让的嘴唇滑过下颚,贺兰集不由自主的看着她,只见她本就粉嫩的唇色被汁水浸染得水色透亮,滑过精致下颚的葡萄汁更是平添一股诱人风情,偏生她整个人生的清冷俊秀,与这娇媚惑人之态融合得浑然天成,让人生出一股子邪气,想要搅乱她这通身正派的少年气。
待贺兰集反应过来这荒唐念头时,不由得被自己的想法吓住。眼前的男子可是自家妹子喜欢的少年郎,照着祖母对贺兰颐的放纵爱护,眼前的少年保不齐将来会成为自己的妹夫。
贺兰集为避免方才不正经的念头,便问道:“你离京的这几年在外头可遇到什么趣事儿?”
嘉让轻舔了唇边的汁水,想了想,“有的,我在蜀中时,结交到一位好友,他是个爱闹腾的性子,不知怎么,与我特别合得来,我们是在客栈吃古董羹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店主在客栈举办了一个食辣大赛,胜出的人便可在客栈免费吃一个月的古董羹。
有个看不惯我的师兄便把我给推上去了,其实啊,我从小在平都长大,和我娘一样,特别爱吃辣,所以我一点也不怕,其实我倒是很想上去的。后来好多人都不行了,就剩我和洙元兄还有一个江西籍的书生郎,三个人在台子上龙争虎斗。”
贺兰集听得也觉有趣,“后来呢?谁赢了?”
嘉让笑了笑,“我原以为要么是我,要么是在蜀地土生土长的洙元兄,结果我们俩都辣的说不出话了,那位仁兄还面不改色,后来就分出前三甲,当然了,我比洙元兄稍微厉害一点。”
贺兰集看着嘉让得意却又力求谦逊的模样,实在忍不住,鬼使神差的揉了揉她的头,惊得嘉让一愣一愣的,贺兰集才反应过来。
“实在对不住。是我唐突了”便讪讪然的收回了手,确实,嘉让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所谓女不摸腰,男不碰头,君子行径。今日贺兰集自觉已经干了太多奇怪事儿了。
嘉让为了缓解尴尬,“我们别光顾着坐在此地,世子应当还未用膳吧?三郎倒是有些饿了。”
贺兰集爽朗一笑:“瞧我,让你来作陪,竟把你饿着了,我倒是用过了,你先去吧,我也得回去了。”
嘉让莞尔:“那,世子告辞。”
贺兰集点点头,两人各自归去。
嘉让看着贺兰集离去的背影倒是有些奇怪,每次只要一见到贺兰集,他两总会有些肢体上的触碰,第一回 是七岁时,他抱着自己,还让自己亲他;第二回是在老国公夫人的寿宴上,他也摸了自己的头;第三回是在国公府宴席上,他攥着自己的手;这一回又......
倒不是什么女儿家的娇羞之态,嘉让知道自己这辈子只能以男儿身份活着,若不然的话,家道中落,不得善终的批命若是成真了,她哪里还能这般自由自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所以也并没有想着什么风花雪月之事,只是觉得他对自己或许太亲近了些,令她生出一股陌生的异样感。
等嘉让一回到院中,廖舟和其他三三两两几个学子便围了过来。
廖舟更是迫不及待,“三郎啊,你是怎么与世子认识的?”眼中放着光,仿佛要将嘉让供起来似的。
“世子与我哥哥是同窗,我们就是见过几次面。”
廖舟:“那你与世子可相熟?”
嘉让不知他想问什么,“算不得熟的,我们拢共才见过几次,一个手都数的过来。”
“那世子为何叫你一人出去?”打破砂锅问到底,廖舟仍不死心。
嘉让耸了耸肩,“世子叫我去给他摘葡萄,喏,就是这个。”说着把手上的葡萄拿起来,在廖舟的眼前晃了晃。
廖舟的热情一下就击退了大半,好家伙,本以为应三郎认识贺兰世子那样的檀京城大人物,哪成想却是不相熟,他还以为世子叫他出去肯定是因为两人关系不错,结果只是看中了院中的葡萄。
嘉让还有事情未解决,顺手将葡萄塞给了廖舟,并没在此多做停留,他来到阿丹那与庚七所在的院子,将两人都叫出来,这回阿丹那倒是老实了许多,他是亲眼看见那个身份高贵的世子单独将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应三郎叫出去的,看样子两人关系不错,虽不知道她一个小小的接待是如何认识这位世子的,但给她一个面子总是稳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