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宰笑了笑:“不足挂齿。”
面对保护姿态这么强烈的人,徐元佐怀疑光靠语言没办法撬开此人的嘴,于是他取出一锭五两银子,放在了程宰手里。
程宰只觉得手中冰凉,下意识觉察到是分量不轻的银锭,本能反应紧握在了手里。
“公子这是何意?”程宰一脸受惊的模样。这便是孙子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他要是真的受惊了,才不会写在脸上呢。
徐元佐道:“小弟我初到贵境,得有高人指路。”他道:“袁、胡二位老爷给您多少,我只会给的更多。”
程宰这回是面无表情,可见内心的确大起波澜。
徐元佐见缺口已经有了,乘势道:“先生不要惊讶,我并没有探查到您的底细。整个唐行,从牙行到扛包,我都查过了。您只是热衷调解乡邻矛盾,而座次却在胡老爷之上,所以我猜您定是卧龙凤雏一般的智囊。”
程宰紧握着手里的银锭,道:“那公子也该知道,程某并不是见利背信之人。”
徐元佐笑了:“先生啊,诸君对我成见太深啊。”他走了两步:“要将唐行彻底纳入一人手中,得花多少银子?”
程宰一愣:这谁能算过?且不论土地屋舍这类恒产,光是各处牙行、埠头、作坊、酒楼……林林总总算下恐怕得有百万金吧?就算百万金多半人家也不愿意卖!有人愿意卖一只会生金蛋的母鸡么?
“既然我没法吃独食,自然不会愿意与人结怨。”徐元佐道:“他们怕我分了大饼,却不知我深知‘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事我绝不会干的。”
“公子是想开源。”程宰旋即又道:“不过依程某之见,您的开源终究只是换了一家人抢罢了。”
“哈哈哈。”徐元佐笑了三声:“程先生真是言辞犀利,一针见血。不错,我的确是抢了出家人的大饼。”他顿了顿又道:“先生应该知道,宋人如司马光之属以为天下财富有数,官家取了一分,小民便少了一分,所谓开源,无非是掠民。”
程宰点了点头。
“先生以为如何?”
“有些道理。”程宰低声道:“如今虽然不少人都说他那是迂腐之言,我大明既没有剥掠小民,也没有亏空太仓,不是照样赚到了大钱……”
徐元佐见他停下,知道他这是在衡量自己的见识,属于聪明人之间的认证。于是徐元佐接道:“却不知,我们如今的银钱却是来自海外。大明开源一分,海外便少一分。而海外银钱则开自矿脉,凡人取一分,后土则少一分。”
“物有始终,终有耗竭之日。”程宰道。
徐元佐笑了:“虽然如此,但我们看不到了。”
程宰也笑了笑,觉得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惬意。最为难得的是,这些想法在旁人眼里属于怪异,根本无人可说。而这位徐公子却视作等闲,真乃知己矣!
徐元佐道:“我这般说了,先生还担心我抢分唐行这块饼么?咱们自己人抱在一处,去分别人家的饼,岂不更好?”将来青浦复县,朱里也会划归青浦县,真真是一家人了。
程宰道:“公子来历非常,要想在仁寿堂里做一把交椅本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程某却觉得,与其巴结进去,不如等他们来请。”
徐元佐笑了:“多谢先生献策,小子敢不信耶?日后三节馈赠,断然不会少了先生。”
程宰面色微红,似酒至半酣,竟有些飘飘然了。
名花虽有主,锄头更无情。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徐元佐给仁寿堂松了松土,默契之间与程宰定下了个君子之交。想来袁正淳和胡琛等人肯定不止是雇佣程宰,而是让程宰在自己的生意里拿了暗股,否则程宰的地位不会那么高。
不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可能一步到位,得逐渐靠拢,这是个试探、磨合的过程。不管怎么说,徐元佐今天已经有了两大收获,至于签契书这等事,反成了顺手为之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