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高修远,在他眼里无非是不谙世事, 只会吟风弄月的天真布衣。
若不是为拉拢黄瞻,甄嗣宗甚至不屑多看他一眼。
屋里布置得空旷, 墙壁上悬着许多山水画作, 有装裱过的, 亦有画到一半, 只将大幅宣纸贴在墙上的, 颇为凌乱。
靠墙的角落里是一方长案, 上头摆着各色颜料和粗细不同的几十支狼毫, 正中间画卷铺着两幅画。
左边一副意境清幽,佛寺幽谧,禅窗半掩,里头似有僧人趺坐论法,只勾勒侧影神.韵。禅窗之外,则是一方绿池,着墨不多,却如点睛般,叫人见之忘俗。
画面之外,高修远盖了钤印,题“水绕禅窗静”五个字。
右边的则迥然不同,炉中香爇,檀香袅袅,背后隐约可见慈悲佛像。最惹眼的,却是香炉旁的放生池,里头荷叶成碧浮在水面,有莲花盛放,婷婷而立。
画面之外亦有钤印,题“花开佛国香”五个字。
论笔法意境,这两幅图绘之过密,不及他山水画悠远留白的灵秀韵味。
但于黄瞻夫妇而言,这两幅画却已算是宝贝。
甄嗣宗粗粗瞧过,还算满意。
高修远立在案旁,神情清冷而倨傲,“依甄相所见,这两幅算好吗?”声音如态度冷清,他的身姿挺秀如竹,傲然瞧着这位地位尊崇的相爷,丝毫不掩饰挑衅孤傲的意思。
甄嗣宗心中哂笑。
高修远的画固然出众,却还算不得名家,甄府的书楼里珍品无数,俱是历代名家手笔,不乏传世真迹,比他出众的多了去。换作平常,他也未必肯自降身份,评点这种沽名钓誉之辈的画作。
但这片刻却是甄嗣宗有求于他,若不糊弄两句,黄瞻那边就须他另想办法。
无非两句话而已,甄嗣宗当然说得出来。不止说得出来,还须评点得精要,顺道压一压他嚣张桀骜的气焰。
甄嗣宗凝神瞧着两幅画,不得不承认,画作勉强算上乘,题的字也不错。
且抛开旧怨偏见,两幅画认真去瞧,倒也算意境独到。
案上画卷铺展,被窗缝里扑进来的风卷起一角,甄嗣宗躬身将画纸抚平。
匕首便是在此时悄然抽出,借着高修远宽大衣袖的掩饰,狠狠刺向他腹部。
从得知父亲的噩耗至今,三百余个日夜,这场景高修远推演过不止一次。在住进普云寺之前,他便选了这把吹毛立断的匕首藏在身上,借入京城与人往来的机会,或远或近地瞧见甄嗣宗,将他身形的高矮胖瘦牢牢记在心中,并在夜深人静时,站在画案旁,将刺杀的动作练习无数遍。
——只消下手够快,匕首重重脏腑,甄嗣宗便必死无疑!
冷淬的锋刃向前,出手狠而准,在甄嗣宗察觉之前,刺破他的重叠衣裳,没入腹中。
尖锐的剧痛传来,甄嗣宗骤然察觉,下意识便往侧旁退避,四十岁男人健壮的手臂伸出,毫无章法,狠狠捶在高修远的肩头,旋即一声痛呼,高喊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