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楼一看见王永风便打算起身相迎,口称,“劳烦先生亲自前来,实在是晚辈之过。”
王永风抬手示意苏锦楼不必起身,“好了,你身上有伤不必在乎这些虚礼,快快躺下吧,我来这里是为探望,若是惹得你伤口再次裂开,岂不成我之过错了?”
一旁的王文珺满心满眼都是苏锦楼,若不是碍于亲爹在场,她真的很想不顾矜持亲自查看苏锦楼的伤势,“苏公子还是莫要妄动,若是伤势加重岂不是又要白白遭罪了?不知苏公子伤势如何?大夫瞧了后可有什么叮嘱?”
如今苏锦楼在陶真的心中就是一个可怜易碎的水晶娃娃,他生怕苏锦楼牵动伤口,便主动代替苏锦楼回话。
“大夫说是皮外伤,一个月方能痊愈,这段时间苏兄需要多多歇息,忌讳辛辣大荤大鲜之物。”
王文珺心中大石终于落地,这才想起自己还未同陶真见礼,实在有失礼数。
“陶公子,以往常听苏公子提起你,说你是他的至交好友,今日得以有缘相见,文珺在此有礼了。”
陶真自嘲的笑了笑,“至交好友?若不是因为我苏兄也不会受伤,我愧对苏兄。”
没待王文珺说话,一旁的宋琦出言道,“你这人好生奇怪,以前总听闻死不认错或是嫁祸他人之事,倒是头一次看见有人恨不得把过错全部归咎到自己身上的,今天这事从头至尾都是那位少公子之错,苏公子后背上挨的这一记鞭子也是少公子的手笔,而今你却将别人之过强行揽在自己身上,我当真不懂你是如何想的。”
陶真被宋琦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想要争辩但又无从开口,他想说苏兄是因为他才被卷入这场纷争,可事实上,这场纷争的源头确实是因为那位少公子没有容人之量而引起的,他不过是写了一首诗,侥幸被评了第一名,少公子气量狭隘仗势欺人,偏偏要整治他,真要细细算来,他也是这场事件的受害者之一。
“不管怎么说,苏兄为我挡了一劫,这份恩情我铭记于心。”
宋琦悄悄翻了个白眼,“我才懒得管你和你的苏兄之间是否兄弟情深,刚才只是看不惯你自怨自艾的样子罢了,堂堂一个大男人做什么小女儿情态?”
这位陶公子在宴会上所写的诗作字字珠玉,文采斐然,难不成就是因为他的感情过于细腻才能写出那样让人惊艳的作品?那么晋亭先生呢?据说晋亭先生才思敏捷,文笔极佳,难不成也是……
一想到晋亭先生一把年纪了还对月伤怀,触景生情哭唧唧的表情,宋琦浑身一个哆嗦。
“怎么了?”王文珺见宋琦面色忽青忽白,以为是好友身体不适,“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正好这里有大夫,不妨就让大夫探个脉?”
宋琦摇头,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想法有多么不合时宜,顿时脸色涨的通红,这样一来王文珺更加担忧了。
“不会是在宴会上受了惊吓吧……不行,我陪你去找大夫瞧瞧。”说完又和陶真几人打过招呼,不由分说的就拉着宋琦一同出去了。
陶真见晋亭先生似有话要对苏锦楼说,主动找个理由也出去了,还细心的为屋内的俩人关好了门。
王永风上前掀开薄被,见到纱布上渗出的血迹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他轻轻一叹,“今天,你鲁莽了。”
苏锦楼也知道今日之事太过鲁莽,他不了解周弘文的行事风格与品性胸襟,周弘文又是皇室子弟,掌控他们这些升斗小民的生死,一不小心很有可能把他与陶真都搭进去。
可在那当口,眼见陶真有生命危险,他根本来不及筹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凭着运气行事,索性这次老天爷终于让他当了一回亲儿子,美中不足的就是让自己受了鞭伤,不过这一鞭子换得陶真的平安无事,还是很值得的。
苏锦楼乖乖受教不发一言,唯有紧紧抿着的嘴唇透出一丝倔犟的弧度,王永风见状心里又是一叹,自教导苏锦楼以来他就有操不完的心,叹不完的气,有时候甚至能被这小子气得心肝疼。
算了!就当是上辈子欠这小兔崽子的。
“锦楼,我并不是说你不该救人,你与陶真是至交,若是眼见好友有难你却袖手旁观,我第一个就不会容你。”
苏锦楼歪头,看向王永风的眼睛里透露着疑惑与委屈。
王永风耐心解释,“我的意思是你选择的方式有误,你之行为相当于将二公子戏耍了一番,就没想过一个不慎激怒了他,他直接将你与陶真二人打入大牢吗?到时人没救出还把你自己搭进去了。”
还有一点王永风并未说出口,这苏锦楼虽出生农家,但对于天潢贵胄,大庆最顶端的当权者似乎并未有太大的敬畏之心,好似在他的眼中压根没有君权的概念,这一点是非常危险的,当权者最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目无君长。
你可以两袖清风,傲骨不屈,也可以偷奸耍滑,阿谀奉承,但你的眼中不能没有君臣之别,不能无视皇权尊贵,即便经历了历朝历代更新交替的世家子弟,也得对君权存有尊敬与敬畏。
“苏锦楼,下次做事之前你得三思而后行,即便你不怕死,也得为你的家人着想。”
苏锦楼闻言这才感到后怕,他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周弘文紧抓着不放,他就悄悄的把人给毙了,可他却没想过若周弘文当场发怒让人将他与陶真二人治罪,即便他后来想法子逃脱又暗杀了周弘文,可他与陶真仍旧背负罪名,不想死就只能当逃犯,一辈子生活在黑暗之中,真到那种境地,别说前程,估计还得连累家人以及师长。
而且,像周弘文这种仗着投胎技术强的公子哥肯定不止一个,甚至还有比之周弘文更加目无王法嚣张跋扈的人,若是以后当真被他给遇到了,他总不能见一个杀一个吧。
“先生,那种情况我根本没法多想,我知道我的做法确实不妥,可总不能让我眼睁睁的看着陶贤弟受伤吧,少公子明显就想毁了陶真,与其说他想射箭,不如说他打算伤了陶真的眼睛或者干脆将陶真毁容,身为好友,朋友危难之际理当挺身而出。”
王永风一拂衣袖,皱眉质问,“你就没有想过求助别人?比如说,我!”
苏锦楼语塞,他还真没想过要求助王永风,有什么事他都习惯自己解决,上一世他身边就有人劝他要学会团队合作,有事多与同伴商议,但可能是当初还未成为异能者时见到了太多人性的黑暗与背叛,由此造就了他独来独往的性格。
今世成为苏家人,从一开始的游戏人生到后来决心撑起苏家门楣,他也习惯于有事自己扛,直到现在,先生说,他可以求助,可以找一个依靠。
“先生,晚辈感激先生教导之恩,正因为如此我更不能连累先生,而且,不瞒先生,晚辈习惯于自己一个人解决问题。”
有句话叫做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他不愿意再尝试那份痛苦了,以前他靠着母上大人游戏人间,后来母上大人不在了,他吃了那么多苦受了无数的磨难,好不容易让自己独立起来,不可能再去走老路了。
与依靠别人相比,他更想成为别人的依靠,至少在这一方世界,他要保住苏家人,让他们平安无事生活无忧。
“先生,晚辈没有什么大志向,所求也不多,什么志向高远,报效朝廷,为官做宰,封疆大吏,我都没想过,我只想获取举人功名,然后回老家开个学堂教导孩子,过我自己的安稳日子。”
这话是实话,苏锦楼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当官,别人都想金榜题名加官晋爵,只有他吭哧吭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考科举,为的不过是当一个教书先生。
苏锦楼的想法很简单,举人身份在棠柳镇那个地方足够用了,也不必担心他会误人子弟,找一个靠家近的工作,时不时还能陪在家人身边,邻里乡亲因着他的举人身份还会高看苏家一眼,这是最好不过的了。
王永风还是头一次听人说自己没什么大志向,说得好听点的叫做淡泊名利,不好听的就是胸无大志烂泥扶不上墙,可他也能看出来这话是苏锦楼的肺腑之言,即便他对苏锦楼有教导之恩,也不能过于干涉这孩子的意愿。
“可是,你想过安生日子就得处在足够的高度,未来的日子千变万化,谁能保证你不会遇到没法解决的问题,比方说,你有料想到今日二公子为难陶真一事吗?若是以后有个其他什么公子心血来潮去你的家乡游玩,你又恰巧与他有了冲突,你该如何?你的家人该如何?”
苏锦楼沉默了,这坑爹的古代,操蛋的君权至上,他还真不敢和老天爷赌运气。
“先生所说的高度是指什么?”
王永风眸中精光一闪,“高度,无非权和名,若你是掌一方军政要务的封疆大吏,亦或是声名显赫被捧上神坛的大儒,今日,二公子根本不敢去为难你,即便他心中不满,他也不敢当众鞭打你,更别提掌控你的生死。”
苏锦楼眼眸深邃,思索片刻后他殷切的看着王永风,“先生之言,是说晚辈该走您的文人之路吗?”
王永风陡然停滞了一下,脸上罕见的浮现出几丝尴尬,“不,你走不了。”
苏锦楼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直愣愣的盯着王永风,“难不成是我误解了先生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