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宋仪来得迟,所以熟悉她的人并不很多,只是因为这一位“宋五姑娘”的名气实在太大,想不知道都不可能。不过,众人也不会因着并不熟悉宋仪,而给她难堪。
说到底,宋仪头上还有陈子棠亲传弟子的光环在。
谁人能轻慢了她去?
众人的目光里,一时之间全是考量或是好奇。
在这等的目光注视之中,宋仪定了定神,款步而进,全无半点怯懦之色,对着众人敛衽一礼:“各位先生,小女子宋仪,见过诸位。家师闲云野鹤,自言疏懒,特遣了小女子来书院担任考官,还望诸位见谅,指教。”
“宋五姑娘的本事我等何人不知?”
立刻有人站了出来,与宋仪寒暄,一看,是个耄耋之年的老头了。
老学究,老学究,不老不学究。
宋仪认出来,眼前这一位乃是早年告老还乡的大学士,端的是曾经手握权柄,位高权重,也曾是太子太傅,今日又来教书育人,可谓是文人之中中流砥柱,泰山北斗。
面对这样的人,宋仪哪里敢怠慢了?
她几乎带了几分受宠若惊,上前来再一礼,垂首道:“杨老谬赞,小女子受之有愧。”
“不曾有愧,不曾有愧。”杨老连连摆手,“你的诗词文章,早已经流传开来,我等又不是没长眼睛?不过是痴长你几岁,学识上却有不如之处,年纪小又怎样?老夫认可你便是。今日乃是京城书院结业考校之日,你也是先生,可知道这里头的规矩所在?”
这话说得很是善意,宋仪听了出来,她恭敬道:“闻说每考有一名主考官,乃是所有考官之中学识最高之人,或是声望最高之人,每年结业考的主考官便要在所有人之中遴选。而地点,似乎便是此阁。”
“不错,便是在此地。”
致知阁。
杨老抚须,眼底透出几分赞赏来,目光灼灼看着宋仪,道:“你盛名在外,早非寻常姑娘家,今日不妨也展露实力,拔一个考官之中的头筹来。青出于蓝,总归要胜于蓝,才有几分看头呢。”
宋仪闻言愕然,众人也都愕然。
反应过来之后,一个两个都忍不住抬手举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杨老当年风华正茂时,与陈子棠可是宿敌,只是一来二去,有才华之人,总归要相互赏识。
听着杨老这意思,约莫是要抬举宋仪了?
不过,那也得看宋仪有没有这个本事。
众人估摸着,陡然被杨老这样看重,这一位宋五姑娘即便是盛名在外,也当有几分受宠若惊,可出乎他们意料的却是……
宋仪袅袅娜娜地站在原地,眉眼温然,轮廓浅淡,如墨似烟。
并没有他们料想之中的慌乱,甚至没有他们想象之中程度最低的受宠若惊,而是一种……
很奇怪的表情。
平静。
是了,正是平静。
惊讶约莫是有的,可惊讶从她眸子底下褪去之后,便只余下一种了然,甚至是志在必得,更有甚者——
那是一种“正合我意”,乃至于“正中下怀”。
宋仪想起自己原本的打算,缓缓勾出一抹笑来,道一句:“杨老如此赏识,小女子……恭敬,不如从命。”
那一霎,她话音落了地,周遭安静。
杨老目中精光闪烁,捻须看了宋仪半天,半晌才大笑起来:“好,好,好!他陈子棠果真收了个好徒弟,老夫是比不上他了,好啊,哈哈哈!”
没人明白杨老到底在笑什么,兴许是对自己宿敌的佩服吧?
陈子棠的确是个传奇的人,宋仪知道得很清楚。
她淡淡地收回了目光,浑身气势内敛,并不曾有多少的泄漏。
只在这几句话的时间里,人便来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是先生们先进行一轮考核,其后才是结业考试。
小童们捧着文房四宝上来,致知阁内,转眼安静了下来。
不知多少人,悄然将目光投注在了宋仪的身上。
这京城书院,最年轻的一名女先生。
她是宋仪,宋家的五姑娘,涅槃之后的人,也是陈子棠唯一的学生……
菩萨心肠的宋仪,今日看上去有些不一样。
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
众人看着宋仪那专注的神情,便渐渐将这疑惑给忘掉了。
***
同是京城书院,求是阁之中,也已经挤满了人。
四面贴着的乃是古画,梅兰竹菊,甚至燃藜图,临窗的桌上排着琴棋书画,贴墙的位置有不少书架,书格里放着的都是珍本古籍。
这里放着的每一件东西,拿出去,都将使文人雅士们趋之若鹜,然而此时此刻,它们几乎得不到任何一个正眼。
从普通学生,到身份尊贵者如卫锦,没一个人有心思去看周围的东西。
她们这些人,熟知京城学院的规矩,也知道致知阁的主考官们这时候应该正在进行内部的比试,看看谁能成为主考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