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中惊醒后四处遍寻阿洛不得,却是没想到她会在你这里。”赫木恩看了醉倒在石台上呼呼大睡的绯衣少女一眼,再望向李舒夜时眼神便有些微妙起来,微微眯细了眼,“御使与阿洛是为旧识?”
她向前踱了两步,走到了李舒夜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终微微蹙眉,“你便是那个让阿洛在濒死之际也念念不忘之人?”
“濒死之际?”李舒夜的眼神一凛,却是注意到了赫木恩话中之语,“阿洛她……在疗伤之时曾经濒死么?”
“何止是濒死,阿洛已然真正的死去过一次了。”见李舒夜露出了意外的神色,赫木恩面露愉色,似乎为她与苏洛拥有眼前这个人所不知道的回忆而开心,“服下猩红睡莲之后便会毒发身亡,唯有以我大宛灵药护得心脉魂识不散,方有一线生机复生。除了一死之外别无他法能逆转阿洛体内走火入魔之势,我想御使也应该明白罢。”
李舒夜心神剧颤,双手不自觉的紧握成拳。他回想起十数天前那个突兀而离奇的梦,梦中苏洛一个人走向了遥远的冥河尽头,无论他如何呼唤也不曾回过头来;他在惊惧中大汗淋漓的苏醒,忽的回想起那冥河是在一片荒漠之中,这才接了御使的担子替七郡王来了一趟西域,也打算借机寻一寻苏洛的消息,圆了那离奇一梦的念想。
却不想真的在此地重逢苏洛,如今想来,那梦竟是真的,是上苍怜他一片苦心,所以在苏洛身死之际托梦相告么?
原来苏洛真在他不曾察觉到的地方孤身死去,他差一点就要永远见不到那个如朝日一般活泼而热烈的绯衣姑娘了。
一念至此,李舒夜心中剧痛,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许久,他才缓缓睁开那一抹冰蓝,望着趴在石台上睡着的苏洛,口中喃喃自言,“……再不会有下次了。”
如此痛心之绝境,此生经历一次便已足够。他再也不会放开苏洛,再不会任她独自远行。
“御使所言,到好像阿洛此行是因你而涉险一般。”赫木恩挑了挑眉看他,“明人不说暗话,白日里那番虚与委蛇已经足够了,七王爷此次让你前来大宛究竟为何意?还是说你只是得到情报来寻阿洛的?”
“能再遇阿洛,实乃意外之喜。”李舒夜轻轻摇了摇头,神情已然从先前的悲痛恢复到了常状,令赫木恩无法从中看出什么,“至于郡王所为何意,以殿下的聪慧与手段而言,难道还猜不透么?”
李舒夜抬起头来,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在月色下熠熠流光,生生叫人看出三分寒意来,“西域只需要一个国家便已足够,也省的诸国内乱不治,白白耽误了百姓民生;而夏渊只承认尉迟一系是为友邦,我这么说,殿下可曾明白?”
“要我大宛一统西域护得夏渊西疆平安?主意倒是打的不错。”赫木恩嗤笑了一声,一双倾长上挑的美目失了平日里的魅惑,却是如毒蛇般令人不寒而栗,气势一分不输李舒夜,“只怕待我大宛战后血流成河民不聊生之际,就不再是夏渊的友邦,而成属国了吧?”
“这当中厉害,殿下自然心知肚明。”李舒夜也不再多言,赫木恩继位在即,对西域诸国的情势自然是了如指掌,她能以险中求胜之计料理了对王位虎视眈眈的城主哈兹,当然也不会是个甘愿眼见大宛被诸国蚕食而不作为的君主,“郡王只愿能明白,西疆之主所认友邦,唯有尉迟一脉而已。”
这话说的还算像几分样子。赫木恩在心中哼笑了一声,见李舒夜如此识时务,对他的印象到有了几分改观,便也不准备再为难他,“御使所言我自会仔细考虑,天色已晚,我便带阿洛先行告退,不叨扰御使歇息了。”
语毕,她便上前拦腰抱起了睡得迷迷糊糊的绯衣少女,朝李舒夜微微躬身便转身准备离去,末了还不忘回头补上一句,“忘记告诉御使了,阿洛她可不单是我的近身侍卫,也是我大宛王后之选。还请御使自重,莫在做出这般惹人非议之事来。”
顺利的在李舒夜眼中看到了诧异至极的神情,赫木恩心情愉悦的弯了弯唇角,趁他还未回神知己抱着苏洛从他跟前大摇大摆的离去了。
☆、第76章 想时花见
苏洛从自己的房中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周身都是宿醉后熟悉的绵软感,她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又大大的伸了个懒腰,这才回想起昨晚的经历,不由得微微勾起了唇角。终于得以跟李舒夜重归于好,她心中自然是高兴的,只是有些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的,看来这一喝就醉的性子实在要不得,下次也得留个神才是。
苏洛起身迅速的收拾好了自己,还特地换上了李舒夜送给她那套衣服的头饰,绯红的缎带与西域风情的短袍相得益彰,发尾缀着一枚细小的金铃,随着苏洛转头的动作发出细碎的清响,衬的铜镜中的少女愈发明艳动人。
苏洛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一笑,难得露出了属于女儿家的娇羞神情。今日她奉命护送夏渊御使一行前往另一座主城与当地商会领头者交谈,回程的途中会途径三生树的附近,倒是正巧合了苏洛的心意。
——她是那里彻底认清看明自己对李舒夜之心意的,若有机会,自然也希望他能与自己同行至树下,一同体会当初心动时的美妙之境。
赫木恩原本也打算陪同前往,无奈此时大宛王病重,一国之务都压在了她的肩上,忙的连轴转,实在是抽不出时间,只能让苏洛护送御使一行前去,最大程度的保证他们的安全。苏洛收拾好行装走到前宫之时正好看见赫木恩为御使一行送别,粗神经的少女并未发现那两人之间莫名有些微妙的气氛,走上前来朝王女行了一礼,保证自己势必完成她的嘱托。
赫木恩见了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又顺手挠了挠苏洛的下巴,那娴熟的动作看的李舒夜眉头一跳,不动声色的将她往自己身边护了护,朝赫木恩拱手道,“殿下日理万机,不敢劳烦远送,就此别过罢。”
“有阿洛护送,我自然是放心的。”赫木恩也不恼,饶有兴趣的打量了李舒夜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希望御使能在商会处寻得你想要的答案。”
语毕,又替苏洛拢了拢风帽,低声嘱咐,“沙漠风大,切不可在路上耽搁了,早去早归。”
苏洛回想起带舒夜去三生树的打算,有些心虚的嗯了一声,随后便跟上了御使一行的车队,朝着沙漠深处的另一座主城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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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商会领头人的交谈进行的非常顺利,没了赫木恩这个王女跟在身边,李舒夜在城中的行动也更加方便顺畅了一些,从各方面渠道了解到了这位在西域诸国之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沙漠女王的手段。商会领头人对七郡王的计划也是十分赞同的,毕竟西疆越稳定他们的生意也就越好做,想要趁着此次计划打捞一笔的也大有人在,李舒夜只留下了夏渊朝廷的意思,至于想要进一步了解参与之人,自然会想办法私下再打听。
这便完成了他此行计划的一半,让大宛一统西域并不是夏渊的最终目的,七郡王意在一个长久稳定而繁荣的互利关系,不希望此次尉迟朔的继位为眼下繁荣的商贸与和平的边疆生起任何波澜。
因着行程顺利又得见苏洛平安,压在李舒夜心中的两块巨石终于都撤了开去,回程途中他的心情格外轻松,也随苏洛一道骑了马走在车队的前方,打算好好领略一番这大漠孤烟的苍茫美景。
“朔殿下比我想象中的更能胜任。”御马与苏洛并肩而行,李舒夜回想着这几日来的所见所闻,深觉大宛能认可一个王女继位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尉迟朔的执政方式刚柔并济,恩威并施,既不失女性特有的柔和,也有王家雷厉风行的手段,因而能在大宛王病重的这几年稳的国中不乱。
“那当然啦,朔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苏洛欣然同意,毫不掩饰对尉迟朔的仰慕。她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知道无论她的武功多厉害,顶多也只能算是一把锋利的剑;而尉迟朔不同,她是握剑之人,手中能指挥千军万马,能将国境内数十万百姓治理的井井有条,能周旋与王权斗争的阴暗中而不失本性,怎能不让苏洛倾慕。
李舒夜挑了挑眉,若放在平时他也不会如此多心,可一想到尉迟朔昨夜抱着苏洛耀武扬威从自己跟前离开的情景他便有些稳不住自己的心思,“……阿洛你对女子也可生出恋慕之心么?”
苏洛闻言一怔,这样带着明显酸味的话可不像是李舒夜会说出来的。她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移开视线望向远处荒漠的黑发青年,忽然就明白了过来,狡黠的一笑,“舒夜你知道朔邀我成为大宛王后之事啦?”
李舒夜不置可否的唔了一声,依旧不敢侧头去看苏洛带笑的眼睛,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烫。苏洛骑着马绕到他前方,故意挡住了李舒夜前进的方向,笑眯眯的逗他,“若是我喜欢之人,无论男女皆可,我不会在意这些。”
眼见李舒夜面露诧异之色,苏洛却又话锋一转,“不过眼下嘛……舒夜只要明白一事就好,且随我来。”
语毕,绯衣的少女策马扬鞭,眨眼间便奔出沙漠挺远,朝李舒夜远远的挥手。李舒夜跟身后随行的侍卫低声交代了几句,而后也策马前行,追上了苏洛远去的身影。
“这么简单就跟来,不怕我把你带到陌生地方给卖啦?”李舒夜的身体经不得策马疾行,苏洛特地放慢了速度等他追上来,而后一并慢悠悠的往前走。
“只要是跟阿洛一起,刀山火海义不容辞。”李舒夜脱口而出,看着脸颊瞬间微红的少女笑了笑,心说就你这点小心思,就算到了地方也只有被我卖的份了不是?
二人并肩骑行,在一望无尽的荒漠之中仿佛两尾相互依偎的游鱼。天色渐凉,灼热的日光消散了下去,傍晚的夕阳如一轮金色的圆盘悬于空中,将大地也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橘色,苏洛迎着夕阳的余晖策马向前跑了几步,忽的被一阵大风迎面刮来;那风中卷着的却不是沙尘,而是一片片如雪般淡紫色的花瓣,带着沙漠中无比珍贵的花香与水气盘绕在她身边,似乎连呼吸都变得轻快起来。
“舒夜,你看——”苏洛回过头,朝着远方那株巨大的樱树喊道,声音里满是欢喜。
李舒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荒漠之中如神迹一般矗立着一棵巨大茂盛的樱树,明明不是花期,树枝上却一丛一丛开满了如落雪般的花朵,风一吹那些细碎的花瓣便如雨一般纷纷扬扬漫天飘下,美的恍若幻境,让人几乎忘记了呼吸。
李舒夜的喉头有些发紧,说不出话来。他莫名回想起了从南疆回来的那一日,花海之中苏洛也是这般回过头来唤他,而后便是一大丛的迷蝶振翅而飞,让视线所及之处都变得色彩斑斓起来。然而无论是那花海迷蝶,还是如今的满树繁花,在李舒夜心中却都抵不过那个朝他微笑,乐意与他分享美景的绯衣姑娘,那是世间最美丽的景色,只因为站在他视野最中心的人,是苏洛。
他笑而不语,策马走到了苏洛身边,与她一起同行至那巨大的樱树之下,而后翻身下马。
“西域三生树的传说,舒夜可曾听过?”苏洛也下了马,走到了那数人合抱粗的树干下,轻轻将手放在了粗糙的树皮上。
“荒漠著名的奇景之一,传说中在此树下许定终生者,三生三世永结同心,生死相随。”李舒夜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苏洛的身上,不敢猜测她带自己来此地的缘由,一时间心跳如擂,连声音都有些微微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