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竹台外的人大约是瞧不真切,见我与于闲止因一盏灯僵持不下,还道是要互争彩头,一时间打趣起哄。
于闲止注视着我,一直未将目光移开,半晌,却叹了一声:“阿碧,不要任性。”
我听得“任性”二字,心头不知何故竟烧起一团无名火,脱口便道:“世子大人常有红袖添香在侧,春日烹茶,冬来慰寒,自在潇洒够了却要来与阿碧争一寸长短,是人逢喜事更想锦上添花,还是嫌远南王府百花看厌,想要一睹京城风光?”
于闲止听得这话,愣了一下。
不远处又传来喧闹声,原来是我二嫂与慕央又相继拾得灯笼,由内侍呈给平西王念祝词。
只剩两盏灯笼了。
于闲止的目光自李栟身上收回,片刻,他低声道,“如果你问的是秦云画,我……可以与你解释。”
他沉默了一下,又道:“把信笺给我,好吗?”
我从未听过他以这样的语气说话,夹杂着三分无奈,三分空茫,还有一分生怕希望落空的荒凉。
这样的荒凉令我心中燃着的那团火蓦地灭了,化作片片飞灰,却不知焚了什么。
我轻声道:“世子大人以为这盏灯笼里的旨意该是什么?是阿碧为自己与慕央求取的圣意么?”
于闲止看着我,他的目光未动,里头却有潮起潮落,渐渐地,如一泓湖水在寂夜归于平静,月光收去云后,湖水化成深墨色,于是也失了神采。
他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紧握着我的手也缓缓松开。
我终于伸手探入灯笼中,取出里头的信笺。
心有远山又如何呢,不敢攀登才是固步自封的枷锁。
信笺翻过来,上头写着一个“吉”字。
与此同时,水竹台另一头传来一声轻笑,沈羽道:“这个贴‘喜’的信笺竟叫我拾到了。”说着,几步走去竹台旁,亲自将信笺呈给李栟。
李栟接过,取出信中的旨意,拿目光一扫,脸上的笑意顷刻收了,但也只是收了一瞬,又重新笑起来。
他目光异样地扫了沈羽一样,清了清嗓子宣读:“……今赐婚长公主昌平与辽东沈氏三公子,征西大将军,沈羽,愿你二人结为连理,永世同好。”
原本喧嚣的,嬉笑的人群一刹寂然,有一瞬间,我竟能听见悬在半空的天灯里,烈火灼烧的哔啵声。
于闲止手里还拿着那个与我挣的四分五裂的灯。
他沉默地,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
灯笼里,火色映照半面纸壁,将红彤照成浅朱。
这样的浅朱色,就好像他当年赠我玉菩萨的红绳,饱经岁月的磨损,所以旧成这个样子。
我想我应该把玉菩萨还给他了。
烈火烧断灯笼的竹枝,大半截笼身自于闲止手里滑落,一下坠地,里头的油瓶子打翻,倾倒在水竹台上,油上落了火,轰然之间便在他足下烧开,眼看就要燎到他的袍摆。
四周传来惊呼之声,莫白莫恒几步冲上水竹台,于闲止几乎是被他二人带着跌退两步,可他的目光却一直盯着我,黯然,不解,迷惘,又冷漠。
正是这时,忽有人握住我的手肘,将我往后方一带,耳畔传来慕央的声音:“当心。”
二嫂也赶了过来,蹲下身拍了拍我的裙摆,起身问:“小阿绿,你没事吧?”
我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原来我方才只看到他离火近,忘了我离这团火其实也很近。
火势不大,内侍们取了水很快扑灭。
李栟带着笑意的声音又很快响起:“昌平公主,沈三少,还不赶紧叩谢圣意。”
平西王打了圆场,方才一瞬的意外仿佛只是平添生趣,那些道行高深的臣子们惯会粉饰太平,也都找回雅兴。
秦云画步上水竹台,对于闲止道:“公子,奴婢扶您去歇息。”
漫天灯盏坠入于闲止的眼眸,星光疏忽不见,他看了我一眼,慢慢垂下眸,然后笑了一下,像是从心肺里震出的一枚笑,一下便消散在这灯火阑珊的夜里。
不知怎么,我就想起两年前他初来京师,我与他一起去月老祠求签。
那时他诓我说他叫李闲,我亦诓他说我是公主府上的小绿,于是便求了个下下签。
我至今记得那条签文——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的那条是什么来着?
是了,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彼时我说:“这月老祠的签文,怕是不准吧。”
他目光悠悠,声音也悠悠,应我:“嗯,不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71章 他山之石 09
水竹台口有一道栈桥,与龙台相接,我穿过栈桥去接旨,沈羽已等在龙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