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漠然直视前方。
大皇兄又道:“此事归根究底是朕让你空欢喜了一场。听焕卿说,你自任翰林院编撰以来,克己勤勉。明日封赏时,便升你做个侍读学士罢。”
从编撰升做侍读学士,乃是连跳三个品阶。
嗯,刘世涛这回借了本公主的东风,算是发达了。
可是如何令他甘愿入宫当驸马,仍是一道难题。
听闻自己将要被擢升,刘才子并不见得欢喜。
他往前跨了一个大步,再次跪拜在龙椅下:“启禀圣上,臣宁肯放弃这次升迁的机会,只盼能圆一个心愿。”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求皇上将臣的心上人赐给臣。”
这话一出,大皇兄便默了。
二哥在一旁插话道:“你若瞧上了谁,自个儿置办些彩礼上门提亲便是,何必赔上一个从四品的品阶?”
刘世涛郑重道:“因臣这个心上人,并非一般的女子。”他一顿,砸了个响头,“她是禁宫里的人。”
大皇兄的语气凉下来,“你可知宫女与外臣私相会晤,是要治罪的?”
刘世涛赶紧道:“回皇上的话,微臣与那心上人,绝无半点逾矩之行。一切、一切皆是微臣管不住自己的心思。”又朝老丞相磕了个头,“其实微臣与她,多亏了丞相大人牵线。”
此言出,二哥“哦?”了一声,不由将目光扫向我。
我心尖一颤,忽觉这事听来有点不妙。
刘世涛回味道:“春日宴上,微臣在相府后院散步,无意撞到了一位为人引路的宫女。那宫女貌美无双,心地纯良。微臣对她一见倾心,自此思慕不已。”
整个未央宫内落针可闻。
于闲止理了理袖口,好整以暇地将我望着。
我抬手捏了捏额际青筋,挪到大皇兄身边,切声道:“皇上,茶凉了,奴婢给您沏一壶热的来。”
哪知我的手刚碰到茶壶,却被皇兄一把拍开。他将音色抬高三分,语气却比先才更冰冷,“哦?你倒是说说,你的心上人究竟是谁?”
到了这种时候,刘世涛依旧欢喜得不知所谓。
他又重重砸了个响头,喜悦道:“回皇上的话,她正是皇上身边儿这位,公主府上的小绿姑娘。”
我又栽了。
栽得心服口服,栽得甘拜下风。
我算是明白了于闲止为何会有我的把柄——八成是刘世涛酒后吐槽,不慎将与我相遇这个槽点吐了出来,叫于家那位大世子捡了个便宜。
大皇兄拟了一道圣旨——将我禁足天华宫一月,日日抄诵经文,修身修德。
这道圣旨,是二哥亲自来我宫里颁得。
他大约还记恨着我拿二嫂做话头堵他,自我接旨,他便日日来天华宫围观我的惨状。
我也只好在隔日呈交殿上的经文中,夹了一份状纸,告诉大皇兄自我抄经以来,二哥歆羡不已。每每提笔,他必在一旁挑灯达旦围观之,并感叹自己没这福分。
然而自我呈递了这份状纸,二哥便不曾来天华宫与我作伴了。
我闲来无事,差人去打听,说是皇上也给二皇兄赐了个福,叫他日日蹲在府里抄经文。
吾皇英明。
如此被关了半个月,关得我挠心抓肺。
诚然这半个月中,我也曾行行血字字泪地呈交了十余份悔过书,更曾托付刘成宝转赠一些我珍藏多年的趣味玩耍给大皇兄。然而这些东西,都被他无情地没收了。
半月后的一个大清早,我正蹲在桃树下,写我的第十七封悔过书。边上忽然盖过来一道阴影,将阳光遮了大半。
我顺着那道影子往上看,认出来人是于闲止。
我默不作声地将悔过书叠好放入袖囊里,打算往内宫里走。
于闲止却漫不经心地开了口:“刚去金銮殿为你求了个情,皇上算是准了。”
我立刻停住脚步,回头小心翼翼地将他望着。
他在石凳上坐下,笑起来:“你这么一副期待的样子,大概是给闷坏了吧?”
我板起脸,正色道:“先头我没出乱子,你日日来我宫里蹭吃蹭喝,如今我犯了事,半个月了你连人影都不见。”说着,我不禁扼腕长叹,“虽知人情冷暖,焉能冷暖至斯?”
于闲止脸上笑意更深,了然道:“哦,你原不是被闷着的,而是在气我半月不来瞧你?”
我无言地看着他。
他又道:“你被禁足宫内,皇上不许人探视。我也跟你皇兄提了好几回,才能来看你。”
我谨慎地问:“你跟大皇兄求得那个情,该不会就是准许你来看我吧?”
于闲止盈盈笑着:“你说呢?”
我摇头道:“我猜不是。”
他高深莫测道:“帮你求得这个情,不能被他人晓得。你附耳过来,我与你说。”
我依他所言,走近几步弯下身去。
然而我等了半晌,于闲止却没声响了。我别过脸去瞧他,只见他一张脸离我极近,黑曜似的眸子,如月下一汪静水,可里面的笑意却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