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池转头对周师妹道,“麻烦姑娘去取几只盛着清水的碗来。另外,拿些盐来,吩咐掌柜的准备些鸡肠,注意要……”
周师妹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对于宴池的医术深信不疑,马上出去准备那些东西去了。
别人或许不明就里,但我是从西医十分发达的时代来的,自然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同时对他要做的事情也十分惊讶!他是要测试谁的血液适合为姚若水输血,不会发生血液凝集!古时候的滴血验亲和滴骨认亲其实都是没有科学依据的。事实上,任何血液在清水中最终都会与水或者是其他血液融合。判断血型主要看的是抗原和抗体之间的反应。但是在清水中,红细胞外壁会吸水胀裂,血液中大部分成分是水,失去了细胞壁的阻隔,便会与水融合,这时,些微抗原抗体根本起不了作用。
生理盐水倒是可以保持红细胞的外壁不破裂,但也是要有一定比例才可以的。具体多少倒是记不清了。宴池要盐,大概与此有关……
思虑间,周师妹已然依言端了六碗清水过来。宴池先将碗内的水均衡了一下,然后在每个碗中都撒入少许海盐。海盐的成分与制作生理盐水的氯化钠成分大致相同,但碘盐则不行,而古时候是没有碘盐的。随便哪个厨房取来的盐都是海盐。他待盐水融合后,取了几滴姚若水的鲜血滴在每个碗里……
我仔细地盯着每一个步骤,发现水中的血滴没有散开,看来宴池调的盐水比例大致符合标准。可是,一个古人,在我面前调配生理盐水!而且似乎还比例合宜!这,这也太穿越了吧!我认识他这么久,深知他虽然天资卓越,但绝对与我不同,是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 可是,他正在做的又是什么?
宴池并没有发现我的怪异眼神,抬头对着众人说,“请各位各自滴一滴血在碗中。”
赵师姐道,“滴血认亲!莫非只有亲人方可为她过血?可是姚师妹她是孤儿,我们虽然情逾姐妹,但毕竟不是同一血脉啊!”
宴池摇摇头,“过血之法并非只有在亲人身上可行,在下所看的那本医书上记载着,同一血型的血便是可以的、否则便会凝集,造成危害……这个一时也解释不清,事不宜迟,我们开始吧。”
在别人愣愣地想着“血型”、“凝集”为何物的时候,我却惊呆了!这个词汇勾起了我许久以前的记忆,将我本已经逐渐入乡随俗的思想又带去了那个曾经的世界,同时,也勾起了我心中沉寂已久的渴望,这渴望从未为外人道,只是午夜梦回,每逢佳节,望月思乡之时,便会在心底将那份念想吼上千百回……
思故里,思故里……
我此刻几乎已能确定,自己在这个世界,并不是唯一的“外来客”,也对,既然我能来,其他人自然也有可能来到这里的。突然有些兴奋,人生四喜之一“他乡遇故知”。即使不是故知,是个 “同乡”也是好的!同时也有些懊恼,为什么以前没有多和宴池探讨探讨这外伤手术之道,要不然,说不定早有眉目了!此事完了一定要仔细问问宴池,这医书是何人所著。
少时,素心派的五人分别在五个碗内滴下了鲜血,每个人都盯着自己面前的碗,宴池一个一个看过来。
凝集、凝集、还是凝集……到了第四个水碗,里面的两滴血逐渐融合在一起,并未发现排斥凝集现象!
宴池眼中光彩连连,不自觉开口道,“应该是这个了!”
周师妹喜道,“我的血可以救师姐吗?”
宴池微笑点头。
我忽然想到现代输血前要做血红细胞与血清的交叉检验的,还有血小板也是有关联的。而我们现在的条件和技术是做不到这些的。依稀记得如果输血量不太多的话,问题倒是不会很大,于是开口问道,
“姚姐姐需要输多少血呢?”
宴池一边准备工具,一边头也不抬道,“倒不用很多。她现在身体的危机,主要是由于气血两亏。气通经络,血养脏腑,自身不足,几近衰竭,只能依靠外力。这就好比一剂药引,用这新补给的血液带动她体内的内循环,提高自行修复的速度……药引是不用太多的。”
“如此甚好。”既然输血不多,可能产生的危险自然也小得多了,我放心了些,便着手帮宴池进行工具消毒。
宴池抬头看了我一眼,眸中若有所思,他微微一笑,递过两根略粗些的银针。我接过来一看,那针是中空的,知道是插入血管用的,将之拿到烛火上撇了撇,周师妹看着我手上的银针,隐约猜到了些,不由得神色有些紧张。
我微笑着给她讲解了些输血的步骤原理,并告知她不用紧张,这输血并不怎么疼,也不似外伤流血那样有伤害。
我感受到宴池望过来的目光,转头一笑,见到他眸中的些许意外与了然。看来,不只我有许多问题要问他,他也同样有问题要问我。
这时候,楼下一阵喧哗,随之掌柜的急匆匆地进来,手里还拿着些东西,细细的一团。楼下那些看热闹的人中似乎又暴起了一个小□□,纷纷议论起来这鸡肠和救人有什么关系?门口那位师姐继续发挥其油盐不进的气势,令一些好奇心过重之辈望而生畏!
宴池接过掌柜手中的鸡肠看了看,点了点头,“有劳了。”
掌柜偷眼看了看病床上姚若水身上那斑斑血迹的白布单,缩了缩脖子,急忙说着不敢不敢,低头退了出去。幸亏他没看到那布单下面经过缝合的伤口,不然恐怕吓得厥过去,宴池怕也会落下个辣手神医的混号。
“诸位请先出去吧,接下来的事情倒不用这些人手,只需周师妹和云夕留下即可,人多反而容易令在下分神。”
孔烨看了看我们,率先走了出去。
赵师姐则是看了一眼昏迷的姚若水,鼓励地对周师妹点了点头,最后冲宴池与我躬身行了个大礼,“多谢二位!”
她身后三位同门亦是随之而拜,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去扶。宴池却是生受了这一礼,目光诚挚地对她们点了点头,“放心吧。”
赵师姐眸光一亮,这才直起身子领着同门去到外面等候。她们这一出去,引得楼下又是一阵议论,而平息的速度比之前显然要快得多,这些素心派的女侠果然足够威严,何况外面还有一位孔大小姐坐镇呢。
此刻,屋内只有四个人了。三个清醒,一个昏迷。周师妹听了我的话,尽量平静自己的心绪。
我看着宴池熟练地摆弄着处理过后的一段鸡肠,将中空的银针递给他,看着他熟练地将鸡肠两端与银针相连,挤掉里面的空气……
“宴池,你以前试验过么?”怕影响周师妹的情绪,我传音问道。
“这个方法用过几次,不适症状不多。”他传音道,还不忘朝我眨了眨眼。本来还以为这厮最近端庄持重了不少,原来只是嫌人多碍眼,这才收敛了些。想是这么想,但我心里也清楚。宴池和白先生一样,身怀医者仁心。他们在治疗患者的时候,无意识地便会全心投入,少了份平日的闲散洒意。
医者,是令人尊敬的,尤其是在古代这种医疗器械不甚发达的时代。或许有些高官厚禄,浸淫金钱的大夫会逐渐远离初衷,一切从利益出发,还有些庸医胡乱用药,不问病人死活。但是大多数医者,尤其是那些云游天下,救助四方的医者,还是可敬可爱的。
正如当年,白先生救助宴池,现在宴池救治若水,忽然间,我起了一念,这个时代外科知识十分有限。古代的确有着几名绝世神医,见识比西方不知早了几百年!但是遗憾的是他们的医术和技法却未能传承下来。手术更是被世人认为惊世骇俗。或许,我可以做到更多。
这些年,自己已经完全融入到这个世界,从一开始的只想着充实光阴,云游天下,到出师后行走江湖,遇到丐帮的铁老和炙阳,有了行侠仗义的热血之意,又到四国交战,体会到了黎民之苦与战争之残酷。也认识到当权者的能力与权谋,战术对于大局的重要性。救人不一定用刀剑武功,也可以用一切手段,只要结果是好的。到现在,我突然觉得,也许我找到了终身的奋斗目标!无论行侠还是征战,就算目的再如何崇高,亦是要伤人杀人。而行医救人,却是真正诠释了对于生命的尊重与保护……
我的身边又有这些优秀的伙伴,有强大的后台支持。只要我将自己知道的那些知识奉献出来,将会挽回多少本不该死去的生命!就算惊世骇俗又如何?比起生命,其他的都不算什么!
我的心突然雀跃起来,像是小孩子找到了梦想一样。前生我救了一个孩子,今世我要救更多更多的人。
而这一切,都和面前这个男人密不可分。想到这里,我看着宴池的眼光就有些不同,原本是有些崇敬欣慰的,这一刻变得炽烈兴奋起来。
似是感到我的情绪变化,他抬眼望了过来,这一望不打紧,连一向脸皮够厚,山崩石裂都不带眨下眼睛的祝某人,竟是手抖了一下,脸上有了丝茫然和不解,更多的是惊讶,他干咳了两声,似是为了打破尴尬。
“周姑娘,可以开始了。”
周师妹一直坐在姚若水旁边闭目养神,听了他这话,睫毛一抖,轻轻睁开眼睛,对着宴池羞涩地点了点头,“祝少侠,我准备好了。”
宴池见我拿酒在周师妹腕上擦拭消毒,满意地泯了抿唇,走到周师妹身前,轻轻执起周师妹的手腕,对方顿时吸了口气,但一抬眼,望见面前男子和煦如春风的笑容与秋水般深邃温柔的眼眸,便痴了。
我看她何止痴了,还呆了!宴池手中的针都刺进她的血管了,她还毫无感觉地呆望着前方,满眼迷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