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我是她亲爹!!今儿这主我做定了!要是不还钱!即便死在这金流县衙,也不会叫你们得逞!……一帮狗杂碎,朗朗乾坤抢我女儿的血汗钱,小心遭天谴!”苏氏骂骂咧咧,不停口。武思芳躺着起不来,他若是不趁着这个当口往回搂钱,等人缓好了活蹦乱跳的时候,可真就不好办了。
一应公人从门里冲出来站在史书海身后,给转运使大人壮声势。两拨人马乌压压挤满了县衙的院子,剑拔弩张。
史书海哪里斗得过苏氏,即使饱读诗书又怎样?她有理也说不清。耳朵里的聒噪声如潮水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吵得她头皮发颤。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金流城的史县令不得已出来圆场,很快又让苏氏骂得哑口无言。
天气闷闷的,又要下雨了。雷声阵阵,让史书海觉得无比压抑,她用眼神跟自己的母亲交流了一下:要不要把人抓起来再说?
史县令无可奈何,摇了摇头,表示行不通。她暗示史书海稍安勿躁,不如先叫他们拉回去。解铃还须系铃人,得从武思芳身上找突破口。
于是这场争斗由苏氏督着众人运载了如流水般源源不断的箱笼返回武家大宅而告终。武家众人除了趴着养伤的家主,皆是欢天喜地,而武思芳在众人眼里,更是一文不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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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思芳自打知道这一切,便把她爹从前整治她的那些手段都拿出来,不吃不喝,擎在床上趴着,连话都不说一句。是以后背伤势恢复得极为缓慢,到了第二天的后半夜,一向结实耐打的武思芳隐隐发起高烧来。
苏氏担心不已。武思芳从来没跟他这样对着干过,撑死了就是离家出走自己闯荡,绝不会是现下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
看着虚弱不堪的武思芳,苏氏开始怀疑这件事情是否真的做错了,他扒在武思芳的床头,摸着她滚烫的额头,眼圈儿热了又热,“芳儿你傻呀,为那么个贱人,值吗?…..想开点吧,算爹求你啦….。…..你只有留住了青山,才能有柴烧呐。…..再说了,这日子一长,啥坎儿过不去呀?”
“这回过不去了……”武思芳悲伤无尽。她无论是清醒,还是昏沉,始终明白潘毓是她这一生都过不了的坎儿。谁死了她都能好好活着,唯独他不行。
高烧不退,武思芳晕晕乎乎,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她恍惚看见潘毓玉树临风般站在她面前,朝着她微笑。只是那样淡淡笑着,看不透他的神情。她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却什么也没摸到,那风华无双的郎君如同一缕轻烟,从她的指缝间穿过,散的无影无踪了。她心生恐惧,想大声喊他,却好似被堵住了嗓子,无论怎么卖力,都喊不出来。
明明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她没想到,竟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见到了他。
…..他还活着?….或是已经死了?她似乎又回到了很多年前,在金流河边遇到潘毓的那一天。那个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小郎君站在河岸上,身板瘦小单薄,却有着一双无比明亮的眼睛,就那样瞪着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叫她深深印在心里。……原来,他们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注定要纠缠不清了。她看着潘毓在金流河里挣扎扑腾,朝她胡乱无助地挥手,那一瞬间,她便由着自己的心,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河水冰凉渗骨,她拼尽全力抱住他,就是不愿意松开。….那时候她就想,如果不能救他,宁愿一同葬身河底,也绝不放手。
宁愿一同死去,也绝不独自活着。即使他们隔着天涯海角,住在这世间的两端,即使他们情分已断,再不相见。她只要知道,他活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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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思芳从痛彻缠绵的幻境中清醒过来,映入眼帘的就是他爹那张满脸胡茬,憔悴无比的脸,“芳儿,…你说爹该怎么办?….爹该怎么办呐?……..”
“爹,你若是还生气,再打我吧。”眼泪顺着眼角流到了玉枕上,“只是,….就由着我任性一回好吗?…..我管不住我自己的心,我就是见不得他受委屈。….他若是死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好好地活着。”
“你个傻孩子!就算把姓潘的贱人救出来,你一文不值的时候,他还能跟着你?…..趁早离他远远的吧,我早就说过,潘氏进了门,家宅用无宁日!”
“爹只管放心,我这一辈子也不奢求别的,只要他好好活着就好。….我从此,…..和他再无牵扯。”武思芳心里的疼早就盖过了身体上的疼,她强忍着伤痛,唏嘘今后孤寂的人生。
“真是造孽啊!”苏氏颓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好端端的女儿叫那姓潘的贱人害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真让他心有不甘!可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吐出心中的一口闷气而已。“罢了!….就当是你的劫,你的灾,过了就过了吧。从今往后,你要好好过日子,以后别和姓潘的纠缠不清!”
“嗯!”武思芳破涕而笑,似乎又活过来了。劫后余生,每个人都该走自己的路不是么。还是潘毓说的对,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和他在一起。
“不行,……你必须当着你祖宗的面发下毒誓,终身不复娶潘毓,我才放心!” 苏氏心里不踏实,武思芳的花花肠子太多了,从小到现在,离经叛道的事情没少干。
“好!”武思芳浑身散了汗,轻松多了,言辞上也清晰决绝。她暗自挖苦了一下父亲的多心。一个从今以后朝不保夕的人,有什么理由和资格陪着举世无双的男子呢?…..即便他日重新相遇,西门非冉终究是武思芳和潘毓二人内心抹不去的愧疚,无论如何都无法痛痛快快的爱了。…….惟愿从今往后彼此安好,再不相欠。
树荫遮蔽的祠堂内,武思芳当着父亲的面,跪在祖宗牌位前,立下重誓:“武家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女武思芳今日起誓,从今往后,再不娶潘毓为夫,若违此誓,”武思芳顿了一下,决绝道:“必教我身败名裂,永无出头之日!”
苏氏不屑一顾:“你早就身败名裂了,还给我这儿打马虎眼儿?”
武思芳哭丧着脸,问道,“那我该怎么说,您才满意,祖宗才满意?”
“你得发毒誓!毒到你一见到那贱人,就会想起你的誓言,然后退避三舍!….否则你想动钱,门儿都没有!”苏氏暗下决心,花这么大代价,势必要武思芳斩断情丝,方能保武家东山再起。
“好!”武思芳依言照办,立下毒誓的那一刻,悲凉从心中掠过,但很快就消失了。苏氏看着武思芳态度诚恳,宽心不少。他叫人重新将武思芳抬到房里养着,自己则做主将武家大宅保留下来,后来又花钱赎回了武家在金流城的两家酒肆,一个田庄并一座山头。苏氏的妻主王珮财力有限,也只能帮到这一步了。话说王珮十分感念当初娶苏氏时,武思芳的多方通融。苏氏这个女儿为人仗义爽朗,只是象征性地收了她一些瓷器做聘礼,银钱一文未要。这次武思芳有难,苏氏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写信跟妻主告急。王珮也痛快,将王家所有能够腾挪开的钱都交给了苏氏,以便在武思芳最艰难的时刻帮她一把。
苏氏为武家忙里忙外,武思芳依旧躺在床榻上养伤,成日里让下人汤汤水水伺候着。银两交接的事情由苏氏一手□□。一切都很顺利,两百二十万两银子,一两都不少,最终由史书海全权负责转运,事关重大,她又请旨抽调了黄州府的公人协同京都神策营的兵士一同押送到北边交差去了。
武思芳彻底卸下了负担。她似乎很久没有这么清闲过了,等能活动开的时候,便在宅子里四处转悠,晒晒太阳,看看云卷云舒,体会岁月静好。苏氏陪了武思芳好些日子,一得空就在女儿跟前碎碎叨叨,聒噪个不停。可这是武思芳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觉得父亲话多真是件好事,至少让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最艰难的时刻,她还有至亲的人陪在身边。
瘦死的骆驼虽然比马大,但终究比不了马的健壮。武家虽说剩了一点底子,却也无法再以金流城的大家族自居。苏氏在得知武思芳还欠着皇帝三十万石粮食1的时候,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埋怨慕容还跟吸血的毒虫一样,非要榨干了才行。
武思芳给苏氏宽心,“爹不必担心。粮食我有,早先全部挪出去了,找了个地儿悄悄屯着呢。她叫我慢慢来,正好!我一粒都不会给她,不妨拖她个十年八载!…..我打从西边回来,就开始屯粮。筹钱的时候就想呢,真要穷途末路了,就只能指着这个翻身了。您家要是有闲钱,不妨也多屯点。您是不知道,慕容还跟我哭穷,说她没钱,没粮食。嚯!一个穷兵黩武的人,没钱倒还勉强凑合了,没粮食她就彻底玩完了!是人都有走窄道的时候,咱们只管等着赚它个一本万利! 您这次帮武家一把,算是给了我一条活路,总有我东山再起的那一日!”
“……能成么?…….”,苏氏满脑子疑问。“今年雨水多,好收成呢。粮食卖不上好价钱吧?”
“那可说不准。趁着便宜,多收点才是正经。”武思芳如今了无牵挂,转眼又成了精明干练的商贾。
“…….哦,你们武家能翻身那就最好。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是白帮你,我替你垫的这些钱你可得连本带息还我们王家。”苏氏多少有些不自在,他如今是王珮的夫君,胳膊肘子自然得往王家拐。
“放心!等我翻身了,自然连本带息还你们王、家!”武思芳笑笑,将最后两个字说得极是响亮。
“死性不改,你就埋汰你爹吧!”苏氏瞪她。
苏氏陪了武思芳不少时日,见她有些起色,便准备动身回自己家了。武思芳舍不得,极力挽留他。无奈苏氏去意已决,武思芳唯有望天长叹。
事实上若不是武思芳出了这档子事儿,苏氏就不打算这辈子再回金流了。他的妻主王珮如今有了身孕,又是王家的第一个孩子,夫妻二人成天乐呵呵的,一心盼着孩子落地2,哪里还有其他心思?武家的事情一解决,苏氏自然归心似箭。 武思芳知道了原由,也替苏氏高兴。只是不好再挽留了,心里总归有些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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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思芳送别她爹的那天,刚好是雨后初晴,城外十里亭,天气微凉,轻风拂柳,很是惬意,四周清静,仅有几只鸟在树梢上叽叽喳喳,唱得十分欢快。苏氏看着武思芳,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像极了当初再嫁时上轿前的表情。
武思芳心里无奈,不停地折柳枝递给苏氏,“爹,要走就快走吧!磨磨唧唧让人受不了!你且把心放在肚子里,我都对着苍天大地以及列祖列宗发了毒誓,你还不信是要怎的?”
“真的?”苏氏似乎很是犹豫。
“你不了解我?我都洗心革面了好吧!”武思芳不耐烦,她爹神神叨叨起来,肯定又是没完没了,再不走,天都要黑了。
“嗯,….既然如此,也是时候告诉你,……关于你们武家的秘密了。”
苏氏原本打算早点知会武思芳的,只这些年武思芳总让他失望,因此再嫁了人也只能将秘密埋藏在心底。他总想着什么时候武思芳让他满意了就什么时候讲,否则恐怕也只能等着他进棺材前再说给武思芳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