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王忽然伸手按住昇阳的手:“不急,且放在这里吧。”
昇阳看了一眼棋盘,黑子满盘皆输。
“你怎么这么晚了还不歇着。”淳王低笑着说:“是不是又与昇平闹了别扭,正在赌气?”
昇阳平静的笑了一下:“自来只有姐姐与我生气,我哪里敢与姐姐闹别扭。”
淳王的笑容顿了一下,缓缓道:“日前皇上曾提过,扈王薨,尚留一幺子。或许……”
“扈王是戴罪之身,皇上不过是看在兄弟情面与他当年一时之差的糊涂才留了他的性命,以迁居西南封地为名,画地为牢异地处刑为实。扈王薨,其后依然是罪臣之后,此生此世都该留在那清苦之地,继续恕罪。”昇阳直言不讳的打断淳王的话,有些冷然:“父亲若真的想要过继一个子嗣,京城中何愁寻不到合适的人选?扈王之子不算上选。”
淳王沉声笑起来:“是不是上选,又哪里是我们能做主的呢。你不是最懂天家的意思吗?总归是天家在为王府的将来考虑。待到本王百年之后,你们姐妹二人连个撑腰的娘家人都没有,岂不是会被人笑话。”
“昇阳不需要什么撑腰的娘家人,父亲的身体坚朗,也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她神色一凛,显然没有被淳王刻意挑起的话题给岔开思路,尖锐的问道:“父亲向来喜欢钻研棋艺,京中少有敌手,即便荣安侯才高八斗,也从未听说对棋艺有什么研究,难道父亲是因为在想着王府子嗣过继之事,才会输给荣安侯?”
淳王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淡去,手落在棋盘边,指尖轻轻地点着。
昇阳沉下气,直言道:“荣安侯并非清闲好逸之人,此次前来可是与父亲说了什么?”
淳王并不是很想继续说下去:“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着。”
昇阳执拗道:“父亲也知道自己身子不好,如今膝下只有我与姐姐二人,父亲有话不与我们说还要与谁说?荣安侯自极力主张五殿下回朝之后,便舆论缠身质疑不断,昇阳只记得父亲曾说过,王府的安宁与荣华来之不易,切记爱惜羽毛不沾惹是非,若父亲真的只是与荣安侯随意说几句话,何来这样的沉痛之色?”
“你闭嘴!”淳王忽然大怒,手劲一扫,将棋盘棋子全都扫落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响动。
“父亲——”昇平刚好也带着糕点过来,听到响动飞快的冲了进来,在看到昇阳时,脸色一冷:“你怎么在这里?”
昇平赶紧让下人收拾了这里,和声道:“父亲,夜色已经深了,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天再说吗?昇阳自来就是这样,若她口无遮拦,我稍后就罚他,您千万别动怒伤了身子。”
淳王方才只是情绪激动,此刻已经按捺下来,他无力的摆摆手:“不早了,你们去歇着吧。”说完,看也不看她们二人,径直离开。
待到淳王走后,昇平冷着脸走到昇阳面前,一字一顿:“若是再让我看到你这样冲撞父亲,我就要你好看!”
很快,偏厅只剩下昇阳一人。贴身的婢女温声道:“县主,您别放在心上,王爷就是累了,所以才躁了些。”
昇阳笑了一下,语气平淡:“什么时候开始,我都需要你来安慰了。你去吩咐一声,今夜父亲歇的晚,明日一早叫太医来瞧一瞧,再熬些补元气的汤。”
“是。”
就在昇阳准备离开的时候,淳王的近身侍从又回来了:“县主,淳王请您过去一趟。”
……
昇阳来到了淳王的卧房,房内冷清又暗沉。
自从王妃因生昇平时难产而亡,淳王便再无续弦,只有侍妾,就是昇阳的母亲。可是没多久,昇阳的母亲也去世了。
淳王自从救下皇上,旧伤一直未愈,所以在昇阳的生母去世之后,王府再无任何新人。两位县主与世子三人一起被送到了宫里,受宫中嬷嬷教养,与公主一同享帝后与娘娘们的恩宠。
在京城中,之所以人人都觉得昇阳厉害,是因为她的母亲只是一个小小的王府婢女,出身不明,身份卑贱,她却可以凭着一己之力,与自己的嫡长姐平起平坐,甚至同享县主的封号,风头更胜于嫡长女昇平。这样的努力,不是一般的眼界与手段能做到的。
方才那一通毫无预兆的脾气,果然让淳王露出疲态,此刻见到昇阳来了,他无力一笑:“方才吓到你了。”
昇阳平静道:“父亲有此一举,不过是再次证实了父亲的确藏着心事未曾言明,而这心事可大可小。如今王府只有我与姐姐。而姐姐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如今也在筹备此事,并不适合被其他事情打扰,父亲有什么,大可与昇阳说。”
淳王慢慢看向她:“你自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有什么路要走。决绝果断,雷厉风行。像极了你的生母。”
忽然提到生母,昇阳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好好地,父亲怎么说这些?”
淳王笑了一下:“比起昇平的争强好胜,你更有主意。若是今日不与你说清楚,你心里怀揣着疑虑,也一定会去查清楚荣安侯忽然登门到底有没有什么目的。与其让你无头苍蝇似的浪费时间,不如我此刻告诉你。”
昇阳心下了然。荣安侯果然是有目的而来。
淳王撑着身子站起来,步子缓慢的走到博古架边,自最上层取下一只锦盒,“我知道一直以来你都不懂,为何你母亲会突然暴毙,留下你一人独木难支。”
淳王坐下,将盒子放在手边的矮桌上,示意昇阳走近。
昇阳上前接过盒子,慢慢的打开。
里面是一块皮纸,上面刻画着一个特别的花纹。
“你母亲永远不能做王府的主母,更没有资格上玉碟,想要让你名正言顺好好地活着,她只能去死,让你过继易母。”
……
自从田氏有孕的消息在府中传开后,韩氏就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将郑氏的孽种打压打压。原本借着当年的事情,是一个最好的理由,可是不知道儿媳到底是怎么想的,非但不防备这个这个小孽畜,竟然还像是宝贝疙瘩一样带在身边,也不怕这个小孽畜起了歹心伤到自己。其实不止是韩氏,就连之前对孟云娴议论纷纷的家奴,都不理解主母这番作为到底是为什么。
她真的这样信任二小姐?
真的完全不在乎二小姐是那个郑姨娘的女儿吗?
“如今夫人正是稳定胎相的关键时刻,竟还不肯放下二小姐记名的事情,禁火节之后,便要立刻宴请耆老当堂作证。等到这之后,府里恐怕更加无人敢拿她的身份说事儿了。”瞿氏叠着衣裳,看着自己粗粝的手,苦笑了一下:“咱们娘俩将这一屋子的主子当佛陀似的供了小半辈子,到头来竟然什么都没捞到。现在想来,为娘早该有自知之明,侯爷那样光风霁月的男子,又怎会瞧得上我们这种出身的。”
楚绫坐在一边刺绣,眼神冷冷的:“可是当年,不是韩老夫人亲口许诺,母亲来了侯府后,先将我记名到主母名下,再纳母亲为妾吗?”
瞿氏嗤笑一声:“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韩氏就是个没用的婆子,她一个寡母带大两个儿子,除了一口饭食,她对侯爷的仕途没有一丝帮助。别说是鲁国公府的嫡女,就是人家打发一个婆子来,她都要热脸相迎。谁让侯爷有这样厉害的岳家呢。主母看似对我们母女亲热,可从来没有当做过一家人。是咱们自己妄想了。”
楚绫慢慢的收起针线,和瞿氏交代了一声,往厨房去了。
厨房正在熬制送给老夫人们的汤水,另一边则是要送到主母院子的安胎药。
下人们见到楚绫,虽然没有了以往的恭敬,但对她抱有同情之心,便没有改变什么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