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抓上山来算账的。”
书吏轻蔑地嗤了一声,这帮不学无术的山匪,连自己抢来的银钱都算不清楚,也是这秀才倒霉,好好的读书人,却被逼着替山匪算账。
书吏正感慨着同是读书人命却不同,忽而见“秀才”衣襟下摆上那一大滩半干了的黄色水渍,便自以为明白了这臭味的来源,赶紧将他们姓名等信息记录下来,厌恶地朝他们挥挥手:“走走走,到后面去等着去!”
小酒与崔六便赶紧抬着“秀才”站到已登记完姓名籍贯的大风寨众人边,刻意远离登记书吏那所在。
张玄观察着四周情形,他们所处是山寨门外一小块空地,周围都有官兵看守。
数丈之外,有一名身穿华贵月白长袍的俊美青年,长身玉立,腰间悬珠盘玉,气质样貌与昨日那少年竟有些相似,只是眉眼间没有那么锋锐挺俊,相对来说要温柔和顺些,想来或有亲缘关系。但细看他眼神,却隐约带着几分疏离冷漠,似是出身高贵,不把周围人都放在眼里。
孟赟虽上了山,却哪里会去仔细看这群丧家犬般的投降山匪,只站在一旁与窦先生低声说话。
张玄心道万幸不是昨日那少年在这儿,但若是这穿月白长袍的青年听昨日上山的少年提及过自己,一旦他瞧见自己,便会意识到自己是张大风之子,那事情就糟了。
她悄悄地慢慢地往后退,躲到崔六的身后,挡住那青年看过来的视线,又低声叫小酒与崔六交换位置,让崔六站到前面。
陆续又有登记完姓名的大风寨帮众过来,张玄与小酒崔六便带着张大风慢慢地往外退,渐渐远离孟赟。
此处已经是候在门外的人群的外围,附近几名官兵见昏过去的“秀才”还尿湿裤子,便是一番戏谑嘲笑。张玄与小酒做出一付不安的样子,低头垂首。这几名官兵嘲弄了一番后见他们没什么反应,不禁就对他们生了轻视之意,也觉无趣,才作罢。
孟赟亦听见他们大声嘲笑之语,抬眸朝这边远远看了一眼,听那几个官兵言语粗俗,微一皱眉,很快移开了眼神。
窦先生倒是对躺在门板上穿着直裰带着文士儒巾的张大风产生了兴趣,对身边的陈益嘱咐了几句,陈益点点头,接着便迈步朝张玄他们走了过来。
张玄不由心跳加剧,悄声提醒:“六叔,看那边!”
崔六瞧见朝他们过来的那人,衣着打扮与周围官兵不同,倒是与昨日少年身边的随从差不多形制,顿时心头一紧,暗叫不妙。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男主出场啦!自带撒花~~
第17章
见蓝衫文士嘱咐那随从过来问话,张玄与崔六都觉不妙,呆会儿那人要问起张大风身份,若说是“秀才”,指不定那蓝衫文士要过来细看,若是瞧见张玄,把她与张大风一联系,定然能想到“秀才”其实是张大风改扮而成。
张玄心中紧张,面上装作等得无聊的样子,没正眼去看走过来的那名随从,只拿余光留意着那方向,脚下却看似漫不经心地朝旁边移了两步地。
恰在此时,有一队人匆匆上山,正是昨日前来提议招安的少年,今日他换了身靛青衫子,黛黑色束腰,更显得身姿矫健利落,神采奕奕,依然是没带什么装饰,只在腰间佩了把短刀,刀鞘口上带着铜虎头纹饰。
蓝衫文士转身行礼,那名随从也赶紧立定,向那少年行礼问安。
张玄瞧见此人就暗暗生恨,昨日上山他还说得天花乱坠,说什么招安是两全其美之策,实际上却勾结古二,把爹爹作为牺牲交出去。古二是为了当官发财,此人年纪不大,自然不会为了官职,看他大概是胡修平的子侄亲戚,一定是为了替胡修平立功吧?
本来官匪势不两立,她从不觉得官兵来剿匪有什么不对,昨日他只带着两名随从就上山面对一整个山寨的人,那时她还有些佩服他的胆魄。
但今日诸事连连发生,形势急转直下,让她心中怨气难平。要剿匪也好擒贼也罢,正大光明地攻寨倒是说得过去,可他却虚言欺骗,背后搞鬼,为人实在是卑劣无耻,此人看着年纪不大,怎能如此奸诈恶毒?
张玄站在山道对面,盯着孟裴背影,心中把能想得起来的骂人词句都骂了一遍。
孟裴正向孟赟询问招安的进展,忽而就觉后脖子莫名一寒,鼻子发痒,连打两个喷嚏。
孟赟诧异道:“莫不是着凉了?”
“没事,我没着凉。”孟裴摇摇头,莫名其妙地揉揉鼻尖,一早上都好好地,此时午后正是最暖和的时候,阳光下照着还有些热意,怎会突然打起喷嚏来了?
他回头向感觉到寒意的方向望去,一眼见到的都是满含敌意望着自己的山匪汉子,不由苦笑。昨日来向张大风提招安,保证他们全都安然无恙的是他,也难怪他们如此敌视他了。
胡修平为人可是相当的油滑世故,尽管表面上对他与孟赟的态度恭敬甚至可说是谄媚了,但一旦涉及决策与军令,胡修平自有他的考量与权衡,一步步都是为了让他头上的乌纱帽戴的更稳,屁股底下的位置坐得更高。
大风寨在此地十多年了,胡修平主事一州,却从未下过大力气整顿清剿,自然是怕万一失败了损兵折将,没能立功反被当成冒进大过,贬迁还是小事,一个不好就此丢了乌纱帽,说不定还要入罪。
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做的越少错的越少,这便是胡修平奉行的官场金律。
但这回也是巧,恰逢巡按御史王大人巡视到金州地界。巡按御史不仅可对违法官吏进行弹劾,或是针对地方行政所存在的弊端进行上奏,更是由皇上赋予了直接审判当地官员之权。
对于御史王大人,胡修平自然殷勤接待,拿出全副精神应对,精心且妥帖地安排王大人察看自己治下的各个衙门,表现得勤于吏治,廉洁奉公,任人唯贤,爱民如子,力求让御史大人看到一个治理得井井有条,富足安定,民风祥和的金州府。
却不料就在王大人逗留期间,华凉县境内闹出一家十四口人被灭门的惨案,案子太大,当地县令很快将案子报了上来。王大人在了解案情时,得知此处还有山匪盘踞,大风寨竟然存在了十多年,当即拍案大怒。
胡修平叫苦不迭,千算万算不如天算,如今也不求官运亨通了,只求别丢官丢命。他承诺将功补罪,当即点将领兵,带着数百兵马,就马不停蹄地赶往鸭山剿匪。
孟裴与孟赟两兄弟遵父命跟着王大人巡视各州府,是为了增加历练,了解民生百态,得知要剿灭山匪,便跟着一起过来了。
胡修平虽然要招安大风寨,却又认为山匪所做承诺不可靠,即使答应招安,也多半是看敌我悬殊,借此使个缓兵之计,一旦官兵撤退,他们迟早还会聚起来为非作歹。因此胡修平认为一要利用内讧来涣散他们的军心,二要除掉贼首,让他们打散后不能再聚起来。
孟裴虽觉得胡修平担忧山匪出尔反尔不无道理,但这做法却实在卑鄙,更是让昨日出面议和的他背了个大黑锅,对此心中极为不满。
孟赟与窦先生也是一力赞成胡修平此策,恐怕这一计策,还有窦先生的“功劳”在里面。
孟裴昨日与孟赟为此吵过一架,然而这回剿匪的总帅是胡修平,他与孟赟身份再是如何,在这金州境内也是过客,并无任何政权军权,实际上管不了胡修平。
张玄眼见自己咒骂后,孟裴连打两个喷嚏,心中幸灾乐祸之余,顺便加祝他风寒加重成肺炎,最好发个几天高烧后一命呜呼。
她正骂得痛快,忽见他回头看过来,只怕被他瞧见,急忙往旁边挪了一步,躲在一名帮众的后面。
这时大风寨门口一阵骚动叫嚷,众人的注意都被吸引过去,张玄却知道,那是李钤辖与古二发现了受伤的陈五,从而得知爹爹与四叔六叔被自己和小酒救出来了。
因“秀才”身上有“尿渍”,让人本能就想避远点,小酒与张玄又是两个半大不小的少年,让人对他们没什么戒心,附近看守他们的几名官兵都极为嫌弃,站得离他们远远的,此时听见大风寨门口李钤辖的大声呼喝,调集人手,他们便也朝山寨方向张望。
张玄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与崔六小酒互相对了一下眼神,弓身抬起张大风,往山道边沿移动。附近的几名帮众亦配合他们,装作左右探头张望,实则替他们挡住官兵的视线。
他们所站的地方,山道边就有一道数十丈高的陡峭崖坡,坡度极大,几乎是笔直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