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直桥成记铺子的点心,算是闻名京城,尤其是这玫瑰玉带糕,更是铺子的招牌。
这道玉带糕,原是苏州点心,本是以猪油、白糖、糯米粉制成,交织做三层,所以又叫三层玉带糕。这铺子的老板别出心裁,改了方子,在其中又放了果仁、陈皮、玫瑰等物,较之原版更为酸甜适口,且花香怡人,更受姑娘们的喜爱。萧月白,也极爱这道点心。
除此外,这道点心更有一桩风月传说,更惹得京里的千金闺秀、小家碧玉趋之若鹜。
萧月白发起了呆,半晌才小声嘀咕了一句:“不年不节的,送什么糕。”
明珠却笑着说道:“还不是姑娘爱吃,所以四爷惦记着。”说着,径自将匣子打开。
只见那口匣子里果然放着一枚甜白瓷圆碟子,里面齐齐整整的码着六块玉带糕,恰是粉红雪白橘黄三层,最顶上竟还印着一朵鸢尾花。
明珠与琳琅顿时低低惊呼了一声,明珠更低声说道:“姑娘,这可是成记铺子里今儿早起的头一锅呢!”
萧月白的脸,一下就红了起来。她本来在发热,脸就红红的,此刻红上加红,旁人倒也看不出来。
印着鸢尾花的玉带糕,是有故事的。
据闻当初这铺子三代前的老板娘还在做闺女时,喜欢上了一个来京赴考的书生,常将印着鸢尾花的糕送他做点心。书生彼时只是个穷酸小子,虽然也爱慕这姑娘,却不敢造次。贫寒之中,这甜美的糕点成了他温书乃至考场之中的粮食。后来,书生高中,再回来时那姑娘已经嫁了。书生怅然,却也无可奈何。过得几年,书生自外省返京述职时,再度经过这铺子,赫然见当初的女子一身寡妇装扮在店中张罗生意,询问之下方知她丈夫早逝,她回了娘家重操旧业。书生尚未娶妻,便同这女子结为夫妻,成就了一段良缘。
这故事纵不算十全十美,倒也是个圆满的结局,更合了天长地久之意。
成记糕点铺将这印了鸢尾花的玉带糕保留了下来,传至如今,只是每日只做头起的一锅。京里人都传,若是谁能买了这印花的糕,同心仪之人一起吃下去,便能久久远远的粘在一起,就如这玉带糕一般。
这固然不过是商家的手段,却实在好用。每日这锅糕,不到天光时分便能卖个干净。京里那些有心爱姑娘的傻小子,日日起个黑早来排队,亦有女子买去送给中意的男人的。
萧月白当然也知道这段故事,但她却觉得,陈博衍不会有这样细腻的心思。小女儿家的玩意儿,他什么时候放在心上过?
犹记得当初,中元节夜里,长辈们领着他们在护城河边放灯许愿。她写了个合家安泰,想想又悄悄添了三个小字:共婵娟。
这是取千里共婵娟之意,她小小的心思里,她和博衍哥哥虽然不能总见面,但夜里的月光总是一起照在他们身上的。
陈博衍写了些什么呢?
她记得自己跟着河灯跑了一阵,方才看清楚上面的字:国运昌隆。字体刚劲有力,风骨极佳,却和她萧月白毫无关系。
萧月白敛下了眼眸,将这段往事压了下去,心有些沉沉的。她是决心和陈博衍划清关系,退掉同他的亲事,但想起这些事时,心里还是酸涩难言。
陈博衍为什么要送她这个?她不明白,也……不太想明白。
明珠一面将盘子取出,一面笑盈盈说道:“四爷当真是有心呢,这糕若不是一早去买,可就买不到了。去岁咱们府上的丁大成想买来讨好琳琅,连去了三天都没买到呢。姑娘既没有什么胃口,不如吃点糕?酸酸甜甜的,倒是开胃。”
琳琅听她揭了自己的事,羞红了脸,啐了她一口。
两个丫头正嬉闹着,却忽听萧月白说道:“我不想吃,放着吧。你们都出去,让我睡一会儿。”
二人顿时一呆,不知姑娘是怎么了,望去只见萧月白已重新躺下,面冲着墙。
两人也不敢劝说,收拾了匣子,将门带上便出去了。
萧月白侧卧在床上,望着雪白的墙壁,怔怔的出神。
屋子里很静,静的她心猿意马。忽然,她爬了起来,下地踏着绣花拖鞋走到桌边,伸出两根细白的手指,捏起一块糕放进了口中。
糕果然对她的胃口,酸酸甜甜的,带着玫瑰花的芬芳,直沁心脾。
萧月白的脸更红了,她仿佛看见了男人那张清隽冷峻的脸,浮现在了眼前。
第17章
程嬷嬷回到安国公府之后,果然就将萧月白的近况一五一十且加油添醋的告诉了老太太甄母。
果不其然,甄母勃然大怒,将儿子萧覃叫到跟前来大骂了一通。
甄母今年年纪还不上六旬,满头乌发夹着几根银丝,精神矍铄,身体康健,面容白净,纹路也没得几条,却还是个活力充沛的妇人。
今儿程嬷嬷来时,她正在明间儿里坐着同几个丫头闲话,一听程嬷嬷说起自己那个当做心肝宝贝的小孙女,正在南安寺里吃苦遭罪,顿时勃然大怒起来。
她将手在炕几上一拍,那芙蓉玉串成的手钏顿时碎了两颗珠子,大声怒道:“这些人是打量我老了,管不动了,才敢这样子糊弄我来着!昨儿还打发人来说月儿好了,今儿可就又病了,一夜的功夫,就是两样话了,可见都是骗我的!”
甄母这一怒,唬的一旁侍立的丫鬟忙忙上前劝慰:“老太太仔细手疼!”
程嬷嬷便趁势道:“老太太,您可不知道,姑娘如今瘦多了。那南安寺里是个出家人的地方,荤腥不进山门,这吃不好睡不好,怎么保养身子?姑娘从小就体弱多病,哪受得了这份折腾!”
甄母听着,越发恼怒,立刻就打发人把萧覃叫了来。
萧覃站在荣安堂地下,颇有几分无奈。
他今年都已经是将近四旬的人了,在朝中身居高位,一双儿女业已成年,竟然还要时不时受老母的斥责,着实不是滋味儿。
然而,谁叫这是他娘呢?在老母亲跟前,儿子就算胡子一把了,也还是儿子。
甄母盘膝坐在炕上,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家常蜜合色素面缎子对襟袄,下头罩着一条宝蓝色福禄寿海水纹马面裙,满面怒容,瞪着自己儿子。
她大声呵斥道:“早叫你把她们娘俩个接回来,你就是不肯!你说你就是同你那媳妇子低个头认个错儿又怎样?瘦驴拉硬屎,死拧着不服软!你们两口子瞎折腾,倒把我宝贝月儿夹在里头,跟着吃苦受罪!”
萧覃那清俊的脸上,不由爬过了一丝狼狈,他说道:“母亲,不是儿子不肯去接她们母女。实在是素英的脾气太过倔强,儿子去了几次,她甚而连见都不肯见儿子一面,儿子实在无法。”素英,便是林氏的闺名。
甄母没好气道:“那还不是当初你硬讨来的媳妇!你定要讨她做老婆,就让着她些又怎么样?素英在娘家时,也是他们江州鼎鼎有名的美人儿,跟着你抛家舍业的来了京城,一辈子都托付在你身上,给你生儿长女的。你弄出这样的事来,任谁不生气?!”
萧覃被他母亲一顿数落,将头低了几分,低声说道:“儿子分明,已让了她半辈子了。”
甄母上下瞧了他两眼,索性斥道:“我不听你那些个,明儿就把月儿给我接回来。等月儿回来了,随你和你媳妇子闹到天上去我也不管了!你要是办不成,那我就亲自去南安寺把月儿带回来!”她越说越怒,索性叫人:“去备马车,我这就去南安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