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个少年,一身灰色的衲衣, 盘坐着的背影哀伤而无助,像极无家可归的燕雀。
她不由得双脚迈进去, 明觉听到脚步声, 回过头来。
“小师父, 我特意来与你辞行。”
“原来是方管事。”明觉念一声阿弥陀佛,许是年纪尚小, 脸上的悲痛并未完全藏住。
“小师父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明觉先是低头, 复抬起深吸一口气, “让方管事见笑了, 出家人四大皆空,小僧辜负佛祖的教诲。实在是家事复杂,惊闻长兄与三弟去世,心里难过。小僧出家为僧的初衷,一则是避开家事纠纷,二来是不想碍长兄的眼。本以为家中一切都应该是长兄继承,谁曾想他竟…阿弥陀佛。”
“小师父节哀。”别人的家事,芳年不了解,不知从何宽慰起。
“方管事刚才说来和小僧辞行,可是家里有事?”
“嗯,这几日,多亏了小师父。以后若是有缘,我们自会再见。”
明觉了然,方管事本就不是寻常之人,哪里会一直留在寺中帮忙。他双手合十,再念一声阿弥陀佛。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通往慧法大师院子的那条路,他才收回目光。抬头望着天,神情悲怆。
芳年径直回了木屋,木屋中暖和如春。白色衣袍的男从坐在露台处,桌前一杯清茶,风吹布幔,飘飘欲飞。他冷漠如初见,恍若神仙。
“王爷,我回来了。”
他转过头,朝她招手。
“王爷,寺中的事情我决定不再做。本就是多事之秋,许是我想得简单,以为不会有人注意到我
一个妇人。哪成想被唐国公府的老太君盯上,差点扯上王爷。我心中不安,索性寺里一切如常,还不如安心留在这里的好。”
“她?你莫要理会,既然不想再做,就别做了。”
他语气淡淡,丝毫不以为意。唐国公府的婆媳俩,以前就不敢在他面前摆谱,量她们也不敢动自己的人。
“大皇子殁了,与他一起的,还有三皇子。”
“什么?”
这么快!芳年皱着眉头,前世里,她记得是流民举事后,大皇子才被国师定罪赐死。
“可是什么原由?”
元翼冷笑,什么原由,全是莫须有。皇后训斥大皇子不敬嫡母后,大皇子一气之下服毒自尽,恰巧三皇子也在,两兄弟一起赴死。
芳年听到他冷冷地说完,马上反应过来,这是欲盖弥彰。大皇子不可能那么蠢,被皇后说几句就寻死,再说还有三皇子,三皇子不可能无缘无故地与大皇子一起服毒。一定是皇后毒杀他们,编出来的理由。
可恨的是,这样一个漏洞百出的借口,居然没有人提出异议。别说是朝中众臣,就是陛下自己,难道连半点怀疑都没有吗?
一连死了几个儿子,那个皇帝还要当缩头乌龟,真不愧是国师选中的人。这样贪生怕死,着实是一个傀儡的好人选。她记起前世,那时候晟帝的儿子都快死光了,都不见他出来说两句。想来是一早就决定装聋作哑,醉生梦死,放不下自己的帝王之位。
方才…她记得明觉小师父说家里长兄与三弟去世,莫非…?
芳年上辈子当然不知道二皇子出家为僧的事情,但一想到明觉小师父的长相举止,分明是世家大户出来的公子,难道他就是二皇子?
“王爷,我在寺中帮忙时,与一位明觉小师父共事。我见他举止有度,不像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
他抬眸看她一眼,前朝,当朝,都有皇子以此法子逃出生天,皆是因一人作祟。那人掌控前朝多年,一手建立元朝,居国父之位,屹立不倒。
身为元氏子孙,若不是国师,他们何来尊贵的身份。但纵使身份是国师亲自给予,亦不能消除他们心里的怨恨。
如此皇族子孙,不当也罢。
他站起身来,透过飘飞的布幔,望着远山。
她从他的表情中猜出,自己想的不错,明觉就是二皇子。她立在他的身后,与他一同望着外边。
灰蒙蒙的天,看不到一丝阳光。枯败的树木,静立的高山,荒凉得令人心惊,却又透着无可奈何的苦闷。
城外如此,城内亦如是。
此时的祥云宫,连哭声都听不见。死一般的压抑,无半人声,整个殿内都是行走如游魂般的宫人。
内殿中,德妃躺在榻上,睁着空洞的双眼。她千叮万嘱,让皇儿小心行事,万不想还是遭了皇后的毒手。可怜她一连丧两子,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陛下还是躲在自己的寝宫,连面都没有露。不见他为死去的皇子们哭一声,也不见他责怪皇后半句。仿佛死了两位皇子于他而言,不过是死了两条猫狗。
她无神的眼睛动一下,自己还在期盼什么?盼陛下会为皇儿们主持公道,或是有人替她申冤?都没用的,皇儿们死了,只能是白死。
外面有人在走动,她没有唤宫女进来,自己撑着身子坐起,眼睛一直看着内室的珠帘,不知在等什么。
东侧宫门处,一位宫女扭着腰从宫外进来。她的手里提着一篮子东西,分给守门的侍卫。
侍卫们见着手中的金元宝,不动声色地收好,没有盘问追究。
她一路与小太监们抛眉送眼的,还与一位小太监贴着身子缠绵低语。那小太监一手搂着她,快速换过她袖子里的一封书信,若无其事地和她打情骂俏。
待差不多了,她才理一理衣裙,摆着腰朝祥云宫走去。
一进宫门,脸色立马哀下来,去见自己的主子。
德妃木然无神的眼一直盯着珠帘,听到外面门声响动,眼睛里涌现一丝光亮。再见有人掀开珠帘,她不由得坐直身子,期望地看着来人。
“娘娘,奴婢不负所托,把信送到常老爷的手中。老爷亲自回了信,请娘娘过目。”
她从袖子中拿出信,呈给淑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