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东北那场山火事故,谢华岷这几日都回了金陵,朝廷对死去的押运兵士和伙夫等的亲属要给予银钱抚恤,军器、将作二监如今是谢华岷负责的,抚恤事宜自然还由他负责。
这场事故如今是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等三司组建一个调查团,奔赴起山火的区域去调查事因。至于重新调集粮草运往东北边地,这也是刻不容缓的事,这回丞公就交给谢华德负责了,也是让华岷略避避风头的意思。
昨日里,倒是军器监的弩坊长官诸清延上奏,表示上回运往东北的军械都被烧毁,这回他愿意亲自作为押运队伍的督官,随队押送军械粮草前往东北。每年往边地输送粮草都是一桩吃力不讨好的事,路途遥远,来回几乎就是半年。
但事情总要有人做的,基本都是朝廷六品往下的官员负责此事,每年轮流随队押送罢了。诸清延这种出身高贵、在朝廷中地位稳步上升的官员,通常并不会被分配到如此吃力的工作,但既然诸清延自告奋勇,他的上司们自然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只道诸清延是为了多表现,多攒些政绩罢了。
……
谢家一行人到辅公府邸已经将近一更了,朱谦泺和蒙氏亲自出来迎丞公一家,笑着将他们引到一座宽广的庭院去。客人已经来了不少,也几乎都是熟人。轩廊回环,里外悬挂了大量灯盏,照得灯火通明,廊下铺了茵席,错落放上一组一组的几案,让客人们可以随意饮酒作乐。又有不少抱着乐器、妆容明艳、身段袅娜的歌姬舞伎,在庭院中央清理出来的空地上弹唱起舞,很是热闹。
谢丞公看儿女都是一脸神采飞扬,便笑道:“罢了,也不必在此陪爹闲坐,自己去寻友人说话罢。只是不可乱走,赏了花便归家。”
华苓几个都应了,华苓看看谢丞公,不太放心地说道:“爹爹吃酒菜可要节制着些才好,诸位叔叔伯伯大开大阖,那是他们的事情。”
朱谦泺大笑道:“丞公家女郎极是有孝心。”
谢丞公觉得掉颜面了,板起了脸道:“为父自有分寸。”说着摆了摆手,带着谢华岷走向了庭院东侧。那里是男人们聚集吃酒的地方,有一群歌舞伎专门在那里弹唱表演。
四郎早就看见了与他玩得特别好的几个世家子弟,高声应了爹爹的话之后就大步跑了。
华苓往那边看去,视线穿过一群起舞的歌舞伎,在一群郎君们当中,她看见了卫羿的身影。
卫羿背对着庭院入口的方向坐着,他旁边的郎君都在谈笑,唯独他在喝酒。
王砗指着卫羿说了什么,郎君们都是抚掌大笑。
即使只是一个背影,卫羿的风格也与别人很不同。他总是坐得笔直,肩宽背挺,每一个动作都干脆利落。他在给自己倒酒,倒一杯喝一杯。
又一个朱家郎君笑着招了招手,从那舞姬的行列中袅袅婷婷行出一位来,挨到卫羿身边跪坐下了,端起酒坛给卫羿杯里倒酒。
卫羿一口干了,那舞姬又再给他倒上。郎君们都在拍掌笑。
华苓笑了笑,转开视线。
八娘问道:“据说朱家叔叔也请了圣上和皇后来家赏奇花,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出宫来。”
“不太可能。”华苓摇了摇头。道庆帝是一位特别不喜欢出宫的皇帝,除了皇家每年在钟山的祭天之外,似乎不曾离宫过。说着她寻找了一下晏河的身影,倒是不见,也不知道会不会来。她正好有些赚钱的想法,想要趁这个机会找晏河讨论一下。
西边基本上是女郎的席位,王家两小娘子来将华苓几个叫过去。夫人们、女郎们都围着王霏道喜。华苓听了好几耳朵才明白,王霏有孕了,赶紧跟着道喜。
“也只是件小事,你等不要太着重了。”王霏被推着坐在中间,含羞道。她旁边是女主人家蒙氏,蒙氏笑着拍拍她的手,道:“无碍的,已经过了头三月,听些好话儿对孩儿可是好事。”
听蒙氏这么说,夫人们又是一阵轮番说好话,很快又谈起了七嘴八舌谈起了育儿经。
未婚的娘子们自然不太感兴趣,七娘四处看了看,问道:“不是说有夜昙?怎地不见?”
六娘说:“可能是怕人多手杂,损了花枝,要等开花才搬出来。”
朱兆新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趾高气扬地朝七娘道:“谢七,你随我来。”
“你又要作甚。”七娘皱眉不理睬他:“我与你并无甚话好说。”
朱兆新摸了摸后脑勺,说:“我家夜昙花还未搬出来,等到开花还需半个时辰。我如今可以领你去看。”
八娘立刻拍手欢呼:“那感情好,大家伙儿都还不能看呢,我也去看。去吧,去吧,七姐去吧。”
七娘戒备地看了朱兆新一阵。华苓也朝朱兆新看了两眼,这人表情还挺认真的,就是有些别扭,大概是从来没有这么和平地说过话。于是华苓笑道:“七姐去罢,料他也不敢做出什么坏事来。若是货不对版,你就再骂他一个狗血淋头。”
朱兆新瞪了华苓一眼,说:“谢九,你不要以为有五哥护着你就能如此嚣张。”
华苓只是笑,懒得理他。
“好,去罢。”七娘点了点头,她还是很想先去看看花的,如果能得到一盆就更好了。
于是朱兆新带着七娘和八娘去了。
华苓跟六娘呆在娘子堆里,娘子们在争论着今晚上请来的几家乐伎是哪个弹唱最好,舞蹈最好,各执一词,谁也不让谁。
听得无趣,华苓想了想,站起身来。她还记得朱兆新领着七娘走的方向,慢悠悠跟了上去。
宴客的庭院灯火通明,但转过几段回廊,悬挂的灯盏就少了些。回廊外,庭院里的花树、山石、桌椅,种种摆设都浸在半明半暗里。
回廊每个转角都有侍婢守着,看见华苓经过,都是行礼,但也很守规矩,若是客人不叫,并不会上来说话。
仆婢们都低眉顺眼,华苓也就懒得开口问那几个的行踪了。走了一段看不见人,倒是闻见一阵桂花香浮动。她分辨了一下,往花香传来的方向走。又转过一转回廊,看见了一小片藏在黑暗里的桂花。
都是些才栽下不久的桂树,有七八株的样子,全都不到一人高,但是已经能开出很香的一丛一丛的桂花了。
“婢子见过娘子,再往里就不可行走了。”有一名素衣侍婢守在回廊尽头连着的月洞门边,看见华苓走近,笑着朝她福身道。
“如此,那我这就回转罢。”华苓点点头。
有一株桂花就栽在回廊边,一丛一丛淡黄的小花逸出甜美的香气来。华苓轻轻地从花簇里掐了一朵,嗅了嗅,然后放在手里揉碎。让人很愉悦的气味染在了手上,她勾起了嘴角。
府里年年都做桂花酒酿,今年的第一批应该也能入口了,回去就尝尝。桂花酒酿的口感绵甜,稠稠的,喝一口满腔馥郁,便是回味一下心情也很好。
回廊里铺的是烧制的青色方砖,每一块上面都有简单的花纹,铺成规整的格子连格子,格子连格子。为了踩上同一种花纹,华苓不得不跳来跳去。廊边守着的一个个侍婢眼神古怪,在华苓前面的不敢抬头,等她经过了就偷偷的握着嘴笑。
连着数了十个格子,已经快要回到宴客的庭院了,华苓就看见前面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靴,她抬起头来,微微一愣。是卫羿,也不知什么时候,他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华苓跟前。
华苓站稳了身体,朝他福一福身,微笑道:“卫五哥怎地走到这里来了。”
卫羿大步走过来,握住华苓的手,拉着她走下回廊。回廊的屋檐下隔一段就挂着灯笼,但回廊外的庭院里并没有光源,一切都浸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