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卫羿干脆就连应声都免了。谢华鼎苦笑了一下,朝华苓道:“如此,苓娘也莫要在此耽搁了,与你姐妹归家去罢。”
“我知道了,多谢鼎堂哥提醒。”华苓目送着谢华鼎走远,微微皱起了眉。她看得很清楚,刚才谢华鼎看见卫羿手里的木片时,他的注意力很专注地集中了一下。人如果遇到了他很在乎的事,就会有这样的反应,但他又很精明地掩饰住了。
她的心沉了沉,难道这事,当真和谢族里的人有关么?
“阿九,回去罢。不可教你二婢离身。”卫羿极其认真地重复了一次。
“嗯。”华苓仰头看他。虽然心里很乱,在卫羿身边她依然能感觉到浓浓的安全感。“出过了这样的火药袭击,说不好会不会有下回。你也要注意着些。”
卫羿点头。
谢家的人在催了,于是华苓匆忙朝卫羿福福身,往姐妹们的方向跑去。
谢丞公和华鼎、华昆还不能归家,所以是牟氏领着年纪小的先行返回。华苓跑回去的时候,大家都已经登车了,就给华苓留下了最后一辆,让华苓、金瓯金瓶和另两名侍婢同车驾。
华苓也不在意,上车后听到了外面牟氏说话的声音,十分客气地道:“多谢卫五郎了,只不过我家车驾齐整,侍卫齐全,不劳你家护送。”
马车已经嶙嶙行驶了起来,华苓掀开小窗帘子,果然看见卫羿骑着马在外面,面色微沉,于是笑起来朝他挥挥手。
卫羿驭马跟着跑了几步,终究还是勒住了。
……
马车摇摇晃晃,华苓有些疲倦,便倚在车壁略合了合眼。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被推醒了,金瓯和金瓶一左一右将她护在中央,金瓯拉住她的手,紧紧一捏,低声道:“娘子,你镇静些。我们的车如今并不在回府的方向。”
华苓猛然一惊。这才发现,另外两名府里的侍婢都昏倒在一旁。
金瓯说:“恐她们惊慌,暂令昏迷了。”
金瓶从不知什么地方取出了些针线等物,正在飞针走线。华苓定睛一看,金瓶是在拆了她的礼衣里层的衣摆,缝进一片什么东西。
金瓯道:“娘子莫怕,金瓶给你备下的是有刃的薄片,以备不时之需。勿往外看,勿惊慌,外面有六名侍卫看守,我们暂不能敌。”
华苓听到了外面谈话的侍卫声音很陌生,手心渗出冷汗,定神半晌才问:“马车在往哪里去?”
金瓯歉疚地摇头:“马车已经在僻静小巷中绕行不短时间,婢子如今也分不清。”
金瓶俯□将华苓衣角的线头咬断,坐直身,柔声道:“娘子莫怕。有我们在,定会护着你。”
“我不怕。”华苓轻轻地点头,心慢慢沉凝下来。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不论是谁,想要她死,总要让她狠狠咬下一块肉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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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金陵城之变
116
中原大丹朝,自太祖照帝开国以降,已历一百一十年。而作为第五任皇帝的泽帝,登位至今,已经是第二十二个年头了。
在丹以前,中原这片丰饶土地上曾经历过数百大小朝代,无数君王。但君王与君王之间,总是有着许多差别的,有开天辟地者,打下一片江山,有无功无过者,也算守住祖宗基业,更有那等不肖子孙,叫祖宗基业在他手上毁于一旦。
泽帝自然不是那等不肖子孙。
相反的,从接过帝位的第一日开始,他就认为,作为一朝之主,他的能力并不比丹朝往前的任何一任皇帝差,若能给他足够的机遇,他定然能够达成太祖、高祖这几任皇帝心心念念想达成,却一直无法成就的大业——令大丹归于一统。
——真正的归于一统,而不是像丹朝如今这样,虽然天子高高在上,却有辅弼相丞四公死死制肘,身为一代帝皇,却连想要在钟山上建一座避暑行宫都百般受阻。
若他生为弹丸小国之君也就罢了,但他所拥有的这个国度,是中原之地有史以来最庞大、最繁盛的帝国,他的子民数万万,仅仅是江南一道,每岁上缴国库的商税收入,就有足足五百万两银之多,他本应是这个国度的九五之尊,山呼海应,令出必行。
登位大典时的情景仍似历历在目,少为君主的意气风发却几乎都被打磨去了,春秋不等人,严苛至此。
泽帝端坐在尊贵的金丝紫檀雕九龙的书案之后,接过张乐泉递来的补元参茶,啜了一口。身体已经越发虚弱,咽喉对参茶浓郁的味道竟有些许承受不住,这位尊贵的皇帝一时咽岔了气,竟呛咳了大半刻钟,才止住了。
虽为九五之尊,也不过凡俗中人,挣不脱生老病死,喜怒哀愁。
张乐泉细细服侍着泽帝,待他止了咳嗽,方才低声道:“圣上……圣上之体疾未必无解,若是能将那民间医理高手药叟者擒住,静悄悄带进宫来……”
宫中御医医术也是天下顶尖,但泽帝如今的身体山河日下,再好的医术和药物都止不住衰败之势,只是凭一种秘制的提神之药强撑着。张乐泉不止一次地心想,也许只有那民间传说中,能医死人、肉白骨的药叟能够以高妙的医术延缓泽帝衰老的脚步。
宫中知道弼公卫家与药叟有着些联系,也曾想要通过卫家将药叟请来,却只得了卫弼公一个硬邦邦的回答:“药叟乃是当世高人,喜好云游天下,并非卫家家奴,卫家如何能知晓药叟如今在何处?亦万万无有强硬将之请来的道理。”
每当想起卫家老弼公这样的回应,身为泽帝心腹、十二监之首的张乐泉大太监就是十分的愤怒——即使这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世外高人,以一国之主、九五至尊的地位,还不值得他药叟亲自来看诊一番?
能亲面当今圣上龙颜,亲自为圣上龙体看诊,是这天下多少医者求都求不来的尊荣,若是往前的那些个朝代,天子有请,普天之下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哪里有人敢不应?若是有逆反君意者,只需一道谕令,天下兵马皆为皇帝所用,穷搜天下,又怎会有找不到的人。
张乐泉偷眼一觑圣上,心中叹息一声。
“不必多说。”泽帝的眼神一厉,止住张乐泉的话,从甘露殿隐秘的角落里,取出两道明黄诏书。
一道诏书,曰废立太子昭。
另一道诏书,曰二皇子眩良才美玉,堪为太子,故立之。
张乐泉低眉垂目地,不再多言。
两道诏书,代表了两个儿子的命数。泽帝将两道书写在明黄绢素上的诏书摊开在书案上,重又看了一回。
只有侍立一旁的张乐泉知道,这两道诏书写毕,已经是足足一载前的事情了,泽帝曾数次将这两道诏书取出查看,却迟迟不曾发出——前些日子,泽帝令黄门侍郎赵辛颁布的废太子之诏,却是匆匆写就的另一道。
虽然已经在帝皇身边贴身服侍数十载,对于帝皇的心思,张乐泉却依然觉得深沉难测。
泽帝看了良久,外面宫人来报:“圣上,皇子眩方才作了新文章,命奴婢呈与圣上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