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2 / 2)

起手就是螃蟹一样的举起双臂,然后往左侧挪三步。然后收回手,拢袖转一个圈,重复举手往右侧挪三步。再然后,右手横伸,左手曲在胸前,脚下往左边挪三步的同时,手臂分三段转成对称的左侧动作。再然后,就是同样动作往右边挪三步,然后转圈……

这诚然是非常简单的动作,节拍也很慢,看一遍就能记住,但是——这种透着满满呆傻气的动作,要是做了,他们以后的脸还往哪里放啊?!

三娘捂住了脸,无助地看着华苓:“小九,你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个?”

三娘的话就像是一道雷,惊醒了所有人,立刻七嘴八舌地开始抗议:“谢九,这都是什么,我们从来没有见过此舞蹈,不接受!”

“小九,你怎能这样对待我们?”

“小九,我是你姐姐呀,你怎忍心让我做这此动作?”

华苓灿烂地笑:“愿赌怎能不服输?”她团扇一指卫羿,无辜道:“哪,正主儿在那处,要是不愿做,与他说去罢。”

“不愿?”卫羿一双凌厉的褐眸眯了眯,盯住了王砗这几个郎君。

众人拿眼一看卫羿,得了,这家伙可是出了名不讲理的那个啊,眼里满满的全是危险之意,要是这回不从了谢九的意,大概卫羿会抡拳头先把王砗几个郎君先揍一顿再说?

华苓扭过脸朝着墙壁笑了一阵,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催促道:“好了好了,犹豫什么?我知晓诸位都是耳聪目明的英雄好汉,噗哧……没听过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么?快快的,将惩罚完成了,还要不要继续玩了,难道你们今夜剩下的时间,都想纠缠在此事身上了?我可是说了哦,越拖越久,若是待会爹爹、弼公、相公等知道了这件事,非要上来围观一二……”卫羿看着华苓,唇角勾起了明显的弧度。

王砗等人打了个哆嗦,立刻都跳了起来,还在犹豫的也被硬扯了起来,面色发苦。

三楼的案几被忍着笑的侍婢们清开一半,整理出宽敞的空地来,华苓执着团扇指挥:“高的站后面,矮的站前面!……王二,对就是你,到后边儿去呢,你太高了……七姐、三哥,别跑,到前面来,乖乖的啊……”一阵忙乱,十三个人总算歪歪立成了两排,然后华苓乐滋滋地招呼王雪弹起了《鹿鸣》。

《鹿鸣》是四拍一节的,一拍一音,两个音之间间隔一秒多。

人做一个动作哪里需要整整一秒?

于是站成两排的诸位,一个动作就要停顿一下。再加上他们各异的服饰、身高和面色,有的标准、有的敷衍的动作,无一不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和反差。

华苓扶着墙大笑。

卫羿第一次露出了明朗的笑容,拍了拍华苓的头,心里极其满意,心道果然不愧是他的阿九,就连玩人也是如此不凡。

看着对面笑得打跌的卫羿、华苓、王磷、王雪,还有捂着嘴巴各种浑身发抖的侍婢们,身为输家的诸位一直从脸上苦到了心里。

身为世家子女的骄傲不允许他们临时退出,良好的音乐训练让他们不能不按着节拍来,于是,不论心里怎么喊苦,这些输家还是一脸呆萌地把一整首《鹿鸣》跳完了,然后就打死也不肯再玩投壶。

这样有趣的消息如何瞒得掉?果然是很快传遍了澜坞上下,谢丞公等人听完,彼此相视都是破口大笑。

王相公用手里的玉如意敲了敲案几,感叹道:“赫明,原就知晓你家九娘是个聪明的,没成想这般古灵精怪,竟想得出这等折腾人的点子!福清家的五郎也是个稀奇古怪的,你们这两个孩儿凑在一处,要说连天都能翻个个儿我也不奇了!”

谢丞公和卫弼公大笑不止。

中秋之后,华苓和卫羿折腾王砗等人的事很快在金陵城里传了开去,谁也挡不住。不拘从当中哪个人说起,都能绘声绘色说上一大篇,从诸位输家的表情、到动作、到站位种种,处处是笑点,输家们极好地娱乐了满金陵城的人。

就连上朝的时候,谢丞公和王相公也被皇帝打趣了两句,总之忽然地,一夜之间似乎不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落后了,于是哪里还有不赶紧寻着知道的人补课的?

于是,显圣二十年的中秋夜,从此成为了诸位输家心中永远的痛,而卫羿和华苓,很快被世家子弟们冠上了‘金陵双怪’的‘美名’……华苓表示,名声嘛,反正是个压不死人的东西,也就淡定地由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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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夜澜坞里诸人玩乐到几乎三更才尽兴,散队归家。

临下楼的时候,华苓偶尔往回看了一眼,发现王磷在后面叫住了七娘。王磷的脸色有几分歉疚,大致是要就前面害七娘坠马的事道歉吧,于是华苓没有走过去打搅。

比起十二岁的王磷,七娘矮了整整一个头。但是她非常骄傲地抬着下巴,面色冷淡地道:“有话且说。”

两人实在是彼此作对久了,王磷一看七娘的脸色就有回以同样表情的冲动,但他立刻想起了卫羿说过的话,心里的骄傲也不容许他再任性,于是深吸一口气,收了心里的情绪,深深一揖,和声软气道:“谢七,以往是我少不更事,对不住了。你上回受的伤,如今可好全了?”

七娘抿了抿唇,王磷的态度忽然变得软和了,她很不习惯。但是长久形成的教养毕竟还是在的,不论前面两方有多么针锋相对、矛盾不可调和都好,如今对方主动抛出了橄榄枝,她也不是就死撑着一口气不接的。于是道:“我已经好了,劳你挂心。”

这等没有硝烟味儿的对话发生在两人之间,也实在是诡异了一点点,七娘的话说完之后,两人都不知道下面该接什么话,大眼瞪小眼地冷场了片刻。

王磷毕竟还是年长些,很快转过了弯来,试探着问:“如此……以后你我之间恩怨一笔勾销,以后和睦相处,如何?”

七娘冷淡地看了他片刻,忽然展颜笑了笑。

王磷的视线忽然就挪不开了,好像第一回发现,谢七娘原来长得非常秀丽,杏眸菱唇,肤色略苍白,近乎透明。

七娘双手拢在袖里,道:“起初发恼的是你,可不是我。只要你心里再无气,恩怨一笔勾销又如何?”说完转身下楼去了,背影如水上青莲,不染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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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夜,泉州城中,时茂方时刺史在他位于泉州城中心的三进府邸中设了一个小小的家宴,招待谢华邵和诸清延。

时刺史如今年四十有四。他出身寒微,寒窗苦读了十五年之后,在显圣元年被泽帝钦点为状元郎,学蕴深厚,文采斐然。进入朝堂之后,这位出身不高的官员不论在什么位置上,都是兢兢业业地工作,急民众之所急,忧国家之所忧,心气极正,处事手腕上佳,官声极好。

这么一位厉害的官员,乍一看其实只是个身量颇为瘦小、面相也普普通通的人而已,身为两州刺史,家宅却只是普普通通三进的府邸,平素更时常穿着平民百姓家常见的棉布衣裳,放到市井人堆里,真正是完全显不出来。

但是一位能掌管泉州、建州的刺史,又怎可能是等闲人物?在谢丞公一封推荐信下,大郎和诸清延以小吏身份追随时刺史三个多月,虽然不曾被交与何等重任,也让两个年轻人学到了不少。

主客三人入座,说笑两句之后,大郎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执起长嘴酒壶为时刺史斟酒,爽朗笑道:“多谢时公整治佳馔美酒相邀之。此等中秋良夜,邵却离家千里,正是思家心切的时候。”说着看诸清延,笑道:“诸大来此前悲思甚切,我还笑了他一番。”

当朝丞公亲子亲自斟酒,这酒能是什么滋味?

时茂方呵呵直笑,嘴上不说,心里自然是受用的。

坐在酒桌另一边的诸清延被打趣了也不恼,也站起来,双手举起酒杯朝时茂方敬了敬,含笑道:“延亦多谢时公相邀。此数月以来,追随时公左右,实在受益良多,延对时公感激非常。延满饮三杯为敬。”说着认认真真连喝了三杯酒,又郑重朝时茂方一拜。他长得实在是好,神色又恭谨,这一拜直让阅人无数的时茂方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赶紧托手道:“诸大快快请起。”

如此道谢谦虚一番,主客三人重新安顿下来,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酒过三巡,气氛热烈了,主客双方的话匣子也打得半开,时茂方以箸击杯,感叹道:“实不相瞒,你们二人携着丞公推荐信来自荐于我泉州府时,我当其时,确有些先入为主的想法。我出身寒微,虽然在圣上隆恩下入了官场,素日里有所来往的,依然多半是出身相似之人。以我所见,在我朝官场之中,世家出身者与寒微出身者,彼此间竟是泾渭分明的。世家子弟占据高位者多,这其中自然也有良莠不齐的存在,也不必提,你们心中都是清楚的。”

“当然,我等寒微出身的官员当中也是良莠不齐,此乃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