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头二人过去一问,才知道这些人都是听说了新政,特意过来询问究竟的。这些人大多都和老张头差不多,都是因为平时就是走南闯北的,或是客商或是布商、茶商。因为都是些小商人,就想能不能顺路带上一些售卖,如果可以,也能增添一条来钱的路子。
“莫慌莫慌,你们就在后面排着吧,我站这看了会儿,这事莫怕是能成。我看走的人都是喜笑颜开的,凑够十人,就被领下去往盐场办事的地方了。”排在老张头前面的一个人说。
听了这话,老张头心中松了半口气,站在后面排队,一面等着轮到自己,一面不忘观察堂中正在办事的是个什么样的章程。
……
堂外一角,站着两个人,正是方凤笙和邹运判。
因为邹运判没穿官袍,排队的这些人也注意这个老头,倒是对凤笙时不时看过去一眼,感叹这男子气质不俗。
“邹叔,我今天在门外观察了下,敢进这衙门的还是少数,多数都是在外面观望一二,就走了。不如我们在门外设棚,专司这出具盐票核查等事务,棚子我估摸不够用,以后还指不定是什么光景,不如先设一棚,在边上起房盖屋。”
“你这主意不错。”
“那咱们分头?三处盐场那里,您也该敲打一二,这盖房子的事,我让下面人去办。”
“那行。”
第56章
轮到老张头, 他才发现这办盐的手续并不复杂。
他只需提供户籍或者路引作为证明, 由盐运分司核发护照。此护照上会注明货贩的姓名、年龄、籍贯、样貌,在衙门缴纳盐课请票后, 会被登记备查。
此护照准行三年, 也就是三年之内, 他如若再行贩卖盐,只需来盐运分司衙门缴纳盐课请票,就可凭着票去盐场提盐。
盐票一式三联,一份上交盐运司, 一份留存分司, 另一份货贩留存。去盐场提盐后,盐场大使会在盐票上注明引数、运销州县, 并加盖钤印。此后运销途中, 盐和票不得分离, 若有分离, 则按私盐论处。
货贩到达引岸之地, 需持照票奔赴指定的引地盐务衙门呈缴, 供以衙门记录上交与盐运司核查。
如此一来, 这一整套手续就算走完了, 比老张头所想的要简单许多。
与很多人一样,老张头关注的也是沿路抽检的关卡, 过关时是否容易, 这件事也被盐运分司解决了。
抽检依旧, 但他们只需核查票、照和盐包重量是否有错。关于这点海州分司这次也是下了本钱, 以前盐出场为大包,过监掣署时会进行改包,改包费用由盐商出,外包带为布袋。
不提改包时的损耗,光改包费运商都需付出一大笔银钱,而且这种包装十分容易仿造,重量没有固定,每次过坝都得监掣署重新称重,浪费人力物力。这次海州分司直接将盐包换为了纸质,并在盐出场之时,就已全部分包完毕。
这种包装防水防潮,仿造不易,又是统一重量,分别是五斤、十斤、二十斤,过坝无须称重,是凤笙费了大心思想出的点子。若此包装能够推行,对打击私盐也有益处,只认包装就能认出是私盐还是官盐。
所以说,过卡肯定还是要过,但与以往相比,已经简化了很多流程。且商贩所应付的盐课和杂项,早在盐务衙门就已付过,通关过卡只需出示盐票和护照即可。
不管海州分司的办事书吏解释得再清楚,什么东西都还是要亲身去经历,人们才会相信,现在只能用时间和事实证明,淮北这次盐务改革是有作用的。
……
为了保证中间不出岔子,凤笙还把童百户等一干锦衣卫使了出去。
不用他们干什么活儿,只用择一人往各关各卡一坐即可,行监督的作用。锦衣卫是皇帝亲军,给那些胥吏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无视上面的命令刁难过关过卡的商贩。
所有人都在辛苦忙碌着,而随着时间渐渐过去,奔赴海州的小商越来越多。
他们很多都是亲眼目睹别人挣了银子,才会与友人相约而至,这件事还要归咎之前那位孟姓商人。
那次交易太过匆忙,市场和价钱都没多做关注,便匆匆交易。后来又有几位小商弄了盐回去,竟不用出扬州即可卖掉。这其中隐含了一个商机,很多人都不知道,知道人也是秘而不宣。
无他,与盐价有关。
淮北出来的盐,从盐场出来到扬州这一路,因其中省掉场商转手及许多关卡,又有新政的作用,盐价十分低廉。各种苛捐杂税支出后,加上各种人力物力的开支,成本不过二两一引。
可同样是一引盐,从淮南出来的盐,同样是经过各种关卡,到扬州城外的通扬运河,各种成本支出却要近四两。
也就是说,淮北盐比淮南盐便宜了近一半。
这其中代表着什么意义,恐怕只要有点常识的商人即可知晓。官盐滞销就是因为盐价太高,所以很多人宁愿冒险夹带私盐,不愿卖官盐,现在淮北盐这么便宜,完全可以卖淮北盐,而不用费尽心思卖私盐。
那些大盐商们还坐的住,一些小盐商早就像闻到腥味儿的猫,蜂拥而上。怕自己出面招人眼得罪人,就命人私下在市面上搜罗,淮北盐连盐带票成本不过二两,他们出价只要不超过三两都可收入。
所以一些小商从淮北弄来了盐,不用出扬州就能卖一空。这买卖可真做的,大商做大宗,小商做小宗,于是便专门有人来往于海州和扬州两地,就专门只做这条道上的生意。
知道商机转瞬即逝,也清楚这种买卖做不长久,很多小商为了尽可能多做几宗,竟是不眠不休日夜赶路,还命人就在海州分司衙门等着排队。因为随着淮北盐物美价廉渐渐打出名头,越来越多的人蜂拥来到海州,方凤笙之前所言恐怕这办事的地方不够用,竟一语中的。
如今海州分司衙门在板浦镇也算是成了一景,许多人竟排队排到了门外。而邹运判和凤笙二人出面与地方官府商谈,又从镇上另辟了几地,用以建设盐场的仓房。
除了凤笙他们设立的晒盐场,现如今另外三处盐场也正在改建之中,一切都是欣欣向荣,往好的方向发展,就像从石板路缝隙中开出的花儿,正昭示着自己的勃勃生机。
可有阳光的地方,自然也会有阴影,虽然淮北出盐量少,和淮南相比,一个涝死,一个旱死。可旱归旱,现在各处大变动,丢了饭碗的又何止一人,这些小胥吏们是无法反抗直属分司的命令,也不敢违背钦差,可不代表他们没靠山。
平时没少孝敬,出事了自然要找靠山,就这么一个找一个,越找越上层,坐的住的人越来越少了。
自然是要先找罪魁祸首范晋川的,可范晋川也说了,朝廷急待改革盐政,此乃重中之重,可兹事体大,不敢随意妄动,只能先择一地试之。
难道这有错吗?
这没有错,可动了别人的钱袋子就有错!
各种巧立名目的振振有词和胡搅蛮缠纷沓而至,而范晋川愣头驴的脾气也体现出来了。无论你巧舌如簧,我只管抱着自己的理,一概不听就是。
弹劾他的奏疏和折子满天飞,朝堂上每日都有关于两淮盐政的事要议,议来议去无外乎范晋川胆大至极、胡作非为。
可建平帝既然打算去动两淮盐政,肯定不是随便几句话能左右的。
他对范晋川的办事方法也十分满意,戒骄戒躁,脚踏实地,知道选了淮北做突破点。若是一上来就动淮南,恐怕朝堂上现在不会是这种不温不火的情形,那时恐怕建平帝也不一定能抗住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