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甯冷声丢下这句话,也不再看她一眼,返身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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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滂沱,四下里如黑幕漫张,只剩灰影幢幢。
唯有高墙内那座小楼上亮着灯光,雨幕中昏黄羸弱,迷离惝恍。
但足以让人等下去。
可就在刚才,那片光促然熄灭,连微敞的窗也随之闭上了。
狄烻有些怔,探手轻抚着怀中被雨水浸湿的刀鞘。
一团泛白的光蓦然亮起,从巷子那头由远而近,廓亮了幽暗的路,也渐渐照清了来人的模样。
“你还要站到什么时候?”
人还没到跟前,冷硬的质问已先劈面而来。
狄烻眼前略有些模糊,亮光下双眸微狭,望着对面提灯擎伞,一身清修女冠打扮,柳眉含威的皇甫甯。
“偈奴见过大娘子。”他语气平静,一如从前那样见礼。
“亏你还记得,我还以为你早已人伦不分,六亲不认了呢。”
皇甫甯嗤声带讽,目光却不自禁地在他身上打量。
雨实在太大了,伞早变得可有可无,他衣裳早已浸透,衣袖、后襟、袍摆……全都湿贴在身上,却兀自在凄风冷雨中岿然不动。
十多年未曾见过,当初稚气未脱的少年已长成了挺拔的俊伟郎君,容貌也和记忆中有了些出入,还多了一股当年没有的沉稳。
但那双眸依旧干净如初,磊落坦荡,不见丝毫暗藏玄机的伪饰。
更不像谢东楼,仿佛时时都在刻意审视着你,暗中怀疑揣摩。
这大约便是人和人的不同,跟命一样,谁也改变不了。
她微叹了口气,目光不再那般凌厉:“别的话我也不多说,若你对皇甫家尚有半分感念,便此刻答允我,从今往后忘了阿沅,永远不要再见她。”
狄烻默默听完,待她语声沉落,几乎不假思索便答道:“大娘子吩咐,原该从命,唯有这件事,请恕偈奴不能从命。”
“你也疯了么!”
皇甫甯不由自主地吼起来:“自小看你是个知情明理的人,如今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再纠缠下去,你不光害了阿沅,更害了自己,爵位前途,狄家数百年的基业,你还要不要了?”
狄烻淡然微笑,灯火映照下眸色莹莹闪亮。
“大娘子错了,狄家基业自然后继有人,至于偈奴,从前只知家国社稷,现下想想,其实多多少少也该为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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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是不停。
这天像是有诉不尽的苦,说不完的愁,只能化作泪水万千。
外面不辨晨昏,纯白的高丽纸映着灰蒙蒙的光,横竖相间的“卐”字菱花也恍然显得凌乱起来。
寒光陡然闪过,跟着便是雷声隆隆。
皇甫甯木然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微动,稍稍转头望过去。
床榻上的谢樱时双目紧闭,面色惨白,眉心处还隐隐透着一层泛紫的青气。
那夜她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样子,现下依旧不见半点好转,眼瞧着是没有多少活气了。
这时把脉的人也收了手,一直在旁垂泪的谢东蕴赶忙拉住:“方先生,人到底怎么样,该如何救治?”
方先生眉头紧锁,摇了摇手示意不要高声,面上愁容不展。
“樱娘是自服了引毒的药,如今已和之前所中的毒搅缠在一起,这种情形,老朽也是……”
“是什么?难道不能治了么?不成,那怎么会……”谢东蕴拉他的手抖颤起来。
“夫人莫急,不是老朽不愿尽力,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说起。”
方先生像是也觉劝慰无益,顿足叹了一声:“罢了,老朽便实言相告,樱娘之前中的毒原本无法可解,她服药的目的便是想催发药力以图自尽,但误打误撞,两毒相逼,反而不再沉积于脏腑内,而是散诸于血脉之中,若是有个内功深厚的人能帮她推宫过血,便有一线生机,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助她解毒的人便会遭反噬,而且毒发极快,无法可解,说白了便是一命换一命。”
“既然有法子,那还在这里犹豫什么,你们都出去吧。”
皇甫甯忽然开口,几步走到榻前。
谢东蕴愣了下,赶忙拦住:“嫂嫂,不可!就算是个法子,也不能让你亲自来试,若不然就算救了阿沅的命,你让她今后如何自处?”
方先生也正色劝道:“夫人所言极是,先不说樱娘是否答应,这法子本身也没有十成的把握,其间难保不会有什么变故,一旦出了岔子,可就是两条性命啊!”
“都不必说了。”
皇甫甯凄然一笑:“当年我离家而去,现下若再弃她不顾,便真的枉为人母了。哪怕只有一成指望,我也要试试,就当补偿这些年的亏欠吧。”
说完,抬手推开两人,抖落身上的道袍,俯身抱起床榻上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