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她说的你也信?这老婆子是什么人呐,可鬼了。”
“看那个灰!变了变了!”
在这短短几息内,黄符燃烧后落下的灰烬由黑变红,透着股诡异。年轻道士上前一看,大惊失色:“师父!此地邪气甚重,徒儿法力低微,恐不能拿下。还望师父出手,助徒儿一臂之力!”
顾玉成再也听不下去,黑着脸推开最前面的俩人,跨步过去,将书生筐重重摔在地上,厉声道:“哪里来的道士?是四平镇的无名观,还是清平县的冲虚观?”
众人哗然,私语声瞬间高了两度。王婉贞哽咽地喊了声“二郎”,哭得说不出话来。
吕老太太被这动静吓一跳,当即怒道:“你个小孩子家家,胡咧咧什么?”
那年轻道士正志得意满,回头就见一个瘦瘦高高的小少年盯着自己,两只眼灼灼如火,顿时心里一虚,被师父悄悄掐了一把才反应过来,高声道:“休得无礼!我师父乃是天灵道人,从京师云游至此,哪里是什么无名小观可比的?”
顾玉成并不理他,反而转过身对四周围观的人拱拱手,道:“各位父老乡亲,我是顾家二房的顾玉成,今天这道长烧了道黄符就说我顾家有邪气,我倒要请问道长,什么是邪气?什么是正气?”
今天这阵仗,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八成跟吕老太太有关系。如今老太太和大房三房联合在一起,指正他们二房邪气祸家,恐怕很难善了。当务之急,还是要破了这歪理邪说。
“我顾家祖孙三代,都在溪口村踏实务农。我大堂兄,更是溪口村近二十年来第一个秀才。”顾玉成边走边说,尽力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我不敢夸口说顾家是什么洞天福地,却敢说绝没有邪气!各位想想,这秀才公,是邪气能养出来的吗?!”
“不是!”有好事者在人群中大声应答,惹出一片哄笑声。
呸!
周氏气得脸色发青,这个小兔崽子,竟然又攀扯她家名祖!
往日里也没发现顾二郎这么能言善辩,周氏简直想扑过去撕了那张嘴。但是天灵道人之前露了一手神通,她并不敢当大师的面胡来,只好狠狠地瞪了顾玉成几眼。
年轻道士随天灵道人行走,虽是个副手,也没人敢小瞧,还是第一次被人当面诘问,气得涨红了脸:“你不是方外之人,没有天眼神通,当然不知道什么是正气,什么是邪气!”
“居士既有疑惑,我辈方外之人,正可解惑,扬我道门。”那老道士缓缓伸手,止住了面红耳赤的徒弟,拂尘一摆,对顾玉成施了个礼,端的是不急不缓,气质出尘。
“贫道三岁入道,十五有所得,三十而大成,得师父赐号‘天灵’,至今已四十三载。我道门缘法,讲究清静无为,得窥大道。天地之间,正气浩然,然邪气隐匿,贫道……”
天灵道人洋洋洒洒讲了一通,声音抑扬顿挫,直念得众人鸦雀无声。末了拂尘一挥,指向顾玉成,“正邪二气,不外如此。小友可有见教?”
“不愧是大师啊!”
“人家是天师!一般人还请不来呢。”
“我刚悄悄在心里祈福,会不会被大师听见?”
“你这人真不厚道,祈福怎不叫我们一起?”
“我也求大师保佑了,保佑我媳妇生个大胖小子。”
“人家是天师!”
现在是宝华二十六年,天子在位已经四十年了。自二十年前,这位天子就开始拜佛问道,寺庙和道观势力也逐年壮大,京师甚至供奉了不止一位国师。
上有所好,下必效之,权贵豪富人家争相求仙拜佛,民间也是信众颇多。哪怕不信,也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姿态,宁愿花钱消灾。
换个人被老道士这般连消带打以退为进,就该顶着一头雾水见好就收了。然而顾玉成可是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的唯物主义者,对这些东西一概不信。他看着老道士,宛如在看被洗脑后误入传销的智障,将身经百战的老道士都看得暗自发毛。
“见教不敢当,只是还有疑惑。”顾玉成朗声道,“道长方才说,清静无为,方成大道,那为什么做一场法事还要收粮食收银钱呢?我在镇上学堂,也曾听说有人为了消灾破财,最终家破人亡,人财两空,这是何缘故?”
“道长修道有成,年过古稀,为什么还不能餐风饮露,羽化升仙?”
“佛家有口吐莲花、净瓶出水的把戏,道长这符灰变色,可是同样妙处?”
顾玉成一句一句慢慢问出,满意地发现围观村民开始动摇。
他没见过什么净瓶出水的表演,也没见有人信道破家,但不妨碍他将这些听过的拿来用。毕竟这僧道之说,民间虽也信众颇多,但庄稼人到底是要吃饭的,每日里辛辛苦苦耕种劳作就占去大部分时间,再让他去潜心问道、虔诚礼佛,既没有时间也没有银钱,这信仰也就大打折扣。
何况这老道开头还有几句人话,后半截几乎全是念咒,他一个读书人都听得似懂非懂,何况是溪口村众人?
和咒语相比,还是顾玉成这大白话简单明了,直击人心。这会儿就有不少人交头接耳,说起各种见闻,不乏因为道士受灾的。
顾玉成看着天灵道人,表情平静内心警惕,殊不知天灵道人也在暗自叫苦。
他怎么就接了这么个买卖?
原以为这家子孤儿寡母,不用他出面就能摆平,正好让徒弟练个手,谁知竟能碰上了硬茬子。那瘦弱少年年岁不大,人却着实机敏,根本不进他的套,绕过去就开始煽动人心。
这没用的孽徒,跟他说了多少次,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一个稳,怎的没吓住别人,还自己抖起来了?
再这样下去,别说信徒,怕是溪口村这一季的供奉都收不上来!
要顺着这少年答下去,就进他的套了……天灵道人眯眯眼,哈哈大笑两声,道:“看来小友是不信贫道了!徒儿,请油锅!”
看他眼色,那年轻道士急忙打开旁边的一个大箱子,开了三层锁,才将里面的物件搬出来放到供桌上。
赫然是一个小小的铜炉,其上放置着一口成人脑袋大的锅,里面是冒着热气的油。
那铜炉里显然是有炭火的,年轻道士吹了吹,没一会儿油香味儿就四散开来。
“好香啊!”
“猪脑子就知道吃!这可是油锅啊!”
“是十八层地狱的油锅吗?传说能把人炸熟了。”
“大师是不是要下油锅了?”
“这么点儿大下不去吧?说不定是徒弟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