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命点头,他察觉到这堂内一股戾气,不由往临近窗户边的角落砍去,看到一个清冷熟悉的背影。他微微一笑,扶着珍珑走过去,那清冷女子附近正好便有两张空板凳。
她以轻纱蒙面,不过那露在轻纱外面的一对桃花眸子,陆知命却是熟悉的很。
他朝她点了点头,坐在她旁边。娆荼拎起茶壶为陆知命和珍珑各自斟了一杯茶,轻声道:“雪曲渡有雪,偏向金陵行。”
珍珑先前不知是何人,如今听了她的声音,脸上便浮露出一丝淡淡笑意,她摸索着举起茶杯,饮尽了杯中热茶,感概道:“寒夜之中,有一杯热茶暖身就很好。”
陆知命一边为珍珑重新满上茶水,一边问娆荼:“你见过他了?”
娆荼点了点头,“他还是不能与我相见。”说话的语气,只是轻轻淡淡的陈述,不带一丝情绪波动,好似说的是一句极其平常的话。
陆知命伸手道:“让我看看你的脉象。”
娆荼摇头,“很好。”
陆知命叹道:“金陵城的那位,就算注定时运不济,也是正统。斩龙必有损。怎么会很好?”
娆荼笑道:“不就是要有损么?”
陆知命眉心微蹙,“不可太过!”
娆荼无所谓一笑,“陆先生莫要气恼,我知道分寸。”
这时正堂中心围着的一群人轰然叫好,似乎谈到什么激动人心之事,人人兴致高昂。娆荼眯了眯眼睛,只听那堂中央的一个穿着鼠皮戴着灰帽的精瘦汉子在那压低了声音道:“你们猜猜当时那娆荼说了什么话?”
“什么话?你倒是快说!”众人急道。
精瘦汉子故意咳嗽了一声,缓缓道:“我入皇宫如过廊,我取你命如探囊。”
众人中有人啧了几声,“这女子当真是胆大包天,何以狂妄至此!”
“俗话说艺高人胆大,我要是有那女子的功夫,我也敢去金陵城闹一闹。”
“不过话说话来,那位五王爷灭了大梁,咱们这些平头百姓的日子……岂不要艰难了!”
“你管这事,那大梁皇帝在位时,路边的饿死骨少了吗?兴亡皆是百姓苦,王朝更迭,对咱们来说,不过就是饭后笑谈,左右机灵一点,大刀挨不到你头上!”
……
陆知命听着这话,当做是江湖走卒的笑谈,他早就习以为常。
珍珑却喃喃道:“兴亡皆是百姓苦?”将这几句话颠来倒去念叨了好几遍。
娆荼轻声道:“究竟百姓的性命值不值钱,还等着你去破局。”
珍珑不言语,纤细手指在杯中蘸了蘸水,在桌子上写了六个字,“西蜀平,天下平。”
娆荼想起很多年前在江陵城中的火锅馆子里,萧彦宁在桌子上写下的那两个字,是西蜀。
她放下银钱,起身走出客栈。小二忧心忡忡道:“这位姑娘,风雪势浓,您现在去哪呢?”
娆荼没有回答他,踏入了茫茫风雪中。
陆知命从窗口望着那个纤弱的身影,也蘸水在桌子上写了两个字——“娆荼”。
在他的旁边一桌,一个双十年华的俊俏女侠拍了拍桌子,对身旁那位直愣愣看着窗户外面的蓝衣公子道:“师兄,那女子有那么好看么?魂都被勾了去。”
蓝衣公子回过神,叹道:“那女子是一双妩媚桃花眸,却带着满身杀气。”
女侠哼了一声,酸溜溜道:“以为穿了一身素衣,长了一双妖媚眼眸就是那女魔头娆荼了么?有本事摘下面纱,我可听说那位娆荼是个绝色的美人。”
蓝衣公子摇了摇头,好像还没察觉出女侠的醋意,怅然叹道:“是啊,江湖上的素衣女子忽然变得很多,皆是鱼目,哪有什么珍珠?”
女侠从桌子底下伸脚踢了踢蓝衣公子,愤愤然:“什么珍珠?听说她曾经是一位谋士的妾,不过是出身青楼的低贱女子!”
蓝衣公子揉了揉被踢了一脚的膝盖,想要反驳,看着师妹的脸色十分难看,却也不敢说什么。小不忍,则乱与师妹同床共枕之大谋,没必要为了个素不相识的女魔头辩解。
陆知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看着外面的风雪乱舞,他轻声道:“她不是珍珠,却是这个江湖甚至是这座江山会记住的女人。”
……
这一年,沈筑重回金陵城,整顿朝纲,抚东吴、平北境、控南疆,改国号“离羡”。
这一年,萧彦宁在雪夜失踪,他的一万亲信找遍了金陵城内城外五百里,不见人影,也不见尸体。
这一年,谢堂燕在西蜀拥兵自重,一个叫许伍的少年领兵持矛入蜀,与谢堂燕开始了长达五年的对峙。
……
五年后,金陵城外,有一处空涧外面安置了许多禁卫军。因为这个空涧之中,住着一位对王朝极其重要的人。他虽然是布衣,并无官职,却在整个离羡王朝一言九鼎。
一身戎装的少年已经十七岁了,离羡王朝虽然自今无国主,不过这位名叫许伍的少年是未来国君,已经是离羡庙堂老臣心照不宣的事实。
毕竟这少年军功傍身,掌握了离羡朝半数以上的军队。
少年本名五月。他急冲冲来到山涧内,来到那个在茅庐外面看书的书生身前,压低声音道:“先生,在三百里外的苜蓿镇上,发现了夫人。”
书生眼中闪出一抹复杂神色,合下书册问道:“没有打草惊蛇?”
五月觉得打草惊蛇这个词可能不太妥当,怎么能把姑姑比成蛇呢?不过他还是摇头道:“没有。布置了三千游骑在镇子外面,只等先生过去。”
正是沈筑的他站起身,沉声道:“这一次,不能让她再跑了。”他的口气虽然无比坚定,但声音却在微微发颤。
五月道:“夫人在苜蓿镇上买酒喝,好像喝醉了……”
沈筑握紧拳头,脚步如风,出了山涧翻身上马,如一阵风朝苜蓿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