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1 / 2)

回了王府时,日近西斜。

云菀沁刚跨进王府,看门的下人就禀说三爷下朝下得早,已经回府了,燕王也跟着一道过来了,兄弟两人正在西北院子的翰墨阁商谈些朝事。

主院是有书房的,正连着起居室,很方便办公。但西北院子的翰墨阁正临着一汪水潭,清幽宁静,没人打扰,他与人商议决定重要事儿大半会在那里。

她知道,自从三爷开始料理朝事,秦王府每天门口探头探脑盼着攀交的人多了,王府的下人遵照主子的意思,向来没有理会,惟独只有燕王次次上门,下人马上大开中门,洒水扫地,以礼相待。

燕王是他唯一亲近的手足,他揽了摄政大事,身边必须得有个通心意又信得过的人,这人非燕王莫属了。

上一世,两人也是同气连枝,相互依托。燕王在昭宗上任后,蒙受圣宠,风光无限,十分得皇兄器重,行事为人却圆滑聪明,不出无谓的风头,不与人攀比,也不拉帮结派,永远站在圣上这边。反正前世她依稀听说燕王因为被昭宗生母赫连贵嫔养育过,最得昭宗欢心,却从没听说过燕王有过什么张扬行事。兴许正是因为燕王处处低调,即便享尽了荣宠,却没有被人记恨过,反倒人见人爱,即使仰仗的皇兄提前过世,想必好日子也没完,算是个有福气的王爷。

云菀沁想着,不禁问道:”还在谈事?天不早了,还没用膳么。“

下人禀:”去问过一遍了,但两位爷说等会儿,还不饿。“

云菀沁想了会儿,叫初夏去厨房备些精致糕点与热饮,等好了,转了向,去了翰墨阁。

书房外,施遥安见娘娘过来,叩门朝里面通报了一声。

房间内,卷轴砌案,二人隔了紫檀木书案,相商了一下午的朝上棘手要务,正说到前线急奏,又是关于蒙奴难免守兵滋扰边境民生的老生常谈事,这事儿一年少则来七八起,多则一二十起也不稀奇,说大,也构不成开战,说小,却也是叫人不胜其烦,每到此时,朝上主战主和口水仗倒恨不得要比前线还激烈了。

听见施遥安传报,室内肃静了许久的气氛霎时松弛了下来,燕王的唇边透出笑意,挑挑眉:”三哥,皇嫂来了。“

”来了就来了。“夏侯世廷瞟对面的燕王一眼,语气不满,”叫你协办朝务那天就跟你说过,不要再这么轻浮。“

燕王恢复稳重嘴脸:”哦。“只听门扇咯吱一声,绣鞋踩毯,香风隐隐,丽人倩影从帘后一个人进来,提着一个花卉浮雕红木的五层食盒。

燕王瞄了过去,也不知道装的什么,光看足足五层就知道挺丰富,却听身边的男子道:”你来了。“声音虽不见喜,也不见笑,却是说不住的温柔,说罢,袖风一浮,站起身过去,将看起来就不轻的食盒接过来,放在案上。

刚才谁说不能这么轻浮?燕王暗中摇头,合着是严苛待人宽以利己。

云菀沁看了一眼案上的卷宗,笑着说:”我听两位贵人还没吃,先叫人弄了些压饿的小食过来。公务要紧,也不能不顾身体。“

燕王回头看向皇兄,见他默认,掀开盖子,将熟食糕点一碟一碟端出来,不消一会儿,水晶虾饺,盐水里脊,鹅心卷酥,杏仁佛手,蜜饯红果堆了半面书案,伴着一壶解油腻的普洱,刚好。

燕王年纪轻,禁不起饿,本来还好,一闻香气,就食欲开了,毫不吝啬地夸道:”还是皇嫂最好了!”

夏侯世廷夹了两筷子就放下来,燕王见他吃得少,也不好意思多吃,云菀沁劝了几句,两人才重新提筷。

等两人吃得差不多,云菀沁才看一眼摊开的卷宗,情不自禁:“朝上现在有什么事么?”

夏侯世廷黢黢深眸凝住她,放下杯子,没说什么。

她这才意识过来,一时嘴巴快。他如今担着摄政要职,朝廷上的军机大事是不能随便说的,更别说告诉家中女眷了,于情于理都是不合,正准备打个哈哈混过去,却见他望了燕王一眼。

燕王嘴巴里正塞着一截儿虾饺还没吞下去,顿时明白了皇兄的意思,皇兄不方便说,自己又没摄政,说了没关系,三两下嚼烂咽了,道:“江北那边,沂嗣王发来了奏报,蒙奴边关守兵趁过年的热闹集市,欲意洗劫互市,幸亏沂嗣王在边境待了多年,经验丰富,一听说风声马上出兵,及时喝止,没酿成大乱,还捉到了几个蒙奴兵士,与此同时,蒙奴公告天下,说那些滋扰互市的守兵是逃兵,早被朝廷削籍除族,根本算不得蒙努人了,此次挑衅大宣,也绝不是朝廷的意思,不过念着那些人终究是源自蒙奴,为了表示蒙奴与大宣修好,储君赫连允代表皇帝,带着礼物来沂嗣王营帐,表示了歉意。沂嗣王如今特来函,…就是征询朝廷意见。”

意见?无非就是打,或不打。

蒙奴人的野心显而易见,这场仗,迟早恐怕得要来一场,可——云菀沁心中微微一动。

夏侯世廷见她望着自己,蓦然问道:“北边的事,你有什么想法?”

她没料到他会询问自己的意见,这语气,并非居高临下地随意一问,或者开玩笑,而是十分认真的。

这事涉及两国外交军务,跟晏阳之乱这种地方内乱又不一样,太严重了,怎么能随随便便乱说,云菀沁被他一问,呼吸紧凑了。

从来內帏不干政,就怕落个牝鸡司晨的骂名,男子看见女子热心政事,个个也形同看见狼虎一般。再宠溺这女子,将她密不透风地养在闺阁里,一边好声好气地呵护着,一边将她的个性磨灭到模糊不清,已经算是对这女子的最大恩德和尊重。

可他眼神笃定,语气也是真心的纵容,这一刻,并没顾忌她的性别和身份。

她没辜负他耐心的等待,纤唇一动:“我不清楚北边是什么情况,不过光听燕王刚才的转述,我只知道,就算要打,也并不一定非要急在这一次。”

“嗯?”夏侯世廷眸光一动,似是生了几分兴趣。

燕王吞下卷酥,屏住呼吸。

云菀沁慢慢道:“蒙奴先发制人,已经放话天下八方,说那些是除族削籍,被赶出家园的逃犯,而且对方储君又马上主动携礼上门致歉,从头到尾这一番举动,行云流水的迅速。若是大宣怄不下这口气,主动开战,明明是受害者,却也成了不近人情,故意挑战火,得不来别国的支持和同情,蒙奴一旦寻求别国支援,也就更有底气。蒙奴和大宣的争端年年有,要找个由头还不容易?之所以还没开战,无非是因为两方都在寻求一个对自己更有利的局势再开战,眼下恰恰对大宣不利,又何必非要急在这一次。”

书房内静默下来。

隔着千里之遥,光凭着燕王几句话,她竟能嗅到蒙奴设局的气味。这是叫夏侯世廷没曾想到的。

从政能力出众之人,无非两种,一种是后天考经验磨炼和积累出来的,一种便是先天敏感。

燕王望一眼夏侯世廷,皇嫂说的话,跟三哥方才的打算和想法是一样的,正想着,只见三哥已望向自己:“给沂嗣王的回函,知道怎么拟了?”

“知道。”燕王一愣,继而笑道。

云菀沁吓一跳:“我只是说说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的。”却听燕王笑道:“皇嫂放心吧,这只是草拟而已。便是咱们这么拟定了,还得过郁相和景阳王那边。”

云菀沁这才释然了些,夏侯世廷见她一惊一乍,粉嫩微翘的鼻头渗出些细小汗丝子,唇变笑意更盛。

燕王见三哥看她的神情,就跟自己刚才正饿时看着虾饺和卷酥一样,站起来摸摸肚子:“吃得胀,我去外面转悠转悠,消消食,等会儿再回来,三哥准假吗。”

“准。”夏侯世廷极其满意地瞥他一眼。

燕王笑眯眯出去了。

正好有事问他,见燕王一走,云菀沁走近几步,正要说话,却见他在书案后,眼神盯在自己身上,若有所思:“……可惜了。”

她话到嘴边又愣住,疑惑地看着他,他眸中砌着笑光:“爱妃若是个男子,本王定要把你收成门客,好生栽培。”

云菀沁唇角一翘:“看来三爷如今很缺门客啊,倒也是,摄政的职衔,事多权大,忙不过来吧。”

她话锋一转,让他有些不明所以,察觉她秀眉杏眼中暗藏的不满,笑意仍是稳健:“嗯,确实忙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