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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起居注 华飞白 4543 字 11天前

“阿弥陀佛,之所以许久不曾见,或许正因不该见。”主持大师笑道,“等到该见的时候,自然便能见到,如今可不正是如此么?”

“如此说来,大师应当早已算出,我们为何来此罢?”张清皎笑问。

主持大师抚了抚雪白的长须:“不急,不急。还请陛下与娘娘随着老衲过来,老衲已经在大雄宝殿里准备了香案。”说着,他便含笑在前头指引,领着年轻的皇帝与皇后往大雄宝殿而去。

耳边回响着他所说的“不急”二字,张清皎似有所感,心底升起的些许急切之意竟是消散了不少。旁边的朱祐樘垂下眼,亦是若有所思——

或许他们并未意识到,随着周太后的步步紧逼,随着金氏因忧心焦急被人利用,他们的心态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有了变化。虽说他们都相信,之所以至今仍然没有消息,不过是因子女缘分未至罢了。可是缘分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到来,他们心底多少也有些怀疑。

尤其是朱祐樘,总疑心是自己的身体仍有隐患,所以才耽误了自家皇后。毕竟无论多少人给皇后诊脉,都认为她的身子极为康健。而他自幼体弱多病,虽说如今调理得好了些,可到底仍是进补不断。尽管太医院与尚医局都认为他如今的身体于子嗣完全无碍,可谁又能完全笃定呢?

这种怀疑深深地藏在皇帝陛下心底,逐渐变成了焦虑与不安。而皇后娘娘的焦虑则在于一日没有子嗣,他们面临的压力便会越来越沉重。便是后世的普通夫妇,在没有子嗣的压力下,也有可能耗尽感情、分道扬镳。更不必提在此世此时,皇嗣的重压更甚于一切,便是他们的感情再亲密,又是否能经受得住年复一年的失望呢?

来到大雄宝殿后,帝后二人虔诚地叩首上香,并且特意将手抄的经书供在了佛前。简单的仪式结束后,主持大师便引着他们在寺中漫步。行至一棵桃树前时,他忽然道:“这是个好兆头啊。”

朱祐樘与张清皎闻言,抬首看去,便见桃树枝头已经结了几颗青涩的小桃。若是不细瞧,几乎无法发现掩藏在一簇簇绿叶下的桃实,可见它们或许刚长成没几天。如果他们早一天前来,也许无法瞧见它们;如果他们迟一天过来,头一个瞧见它们的或许也不会是他们。如此说来,确实是不错的兆头。

作者有话要说:  _(:3∠)_,今天卡文比较严重

大家……期待第二章 吧……

今天好像照照蒸不太上了呢(喂!)

第232章 主动求子

“若是老衲没有瞧错, 陛下与娘娘眉间都似有些忧虑之态。呵呵, 其实大可不必如此。”主持大师微微抬眼, 望着旁边枝繁叶茂的桃树,“萌芽,开花,结果, 枯萎。这些树木的每一年,大抵都是如此度过的。不过, 每一种树的花期与果期却不尽相同。有的二月绽放, 四月便成熟了;有的四月绽放, 九月才成熟。”

张清皎与朱祐樘对视一眼, 依稀间仿佛似有所感。便听他接着道:“它们都循着自己生老病死的规律,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谁也不会在意身边那棵树何时开花、何时结果。既然并非同一种树, 更非同一棵树,又何必在意其他树的花期为何、果期为何呢?只需静静生长,迟早都会有开花结果的那一日。”

“大师说得是。”朱祐樘若有所思,回过神来后,心底仿佛也放下了些,“或许, 只有人才会如此自寻烦恼罢。”即使是因他的缘故,才让他们二人与孩子无缘,他也不应焦虑至此, 反倒是更该加倍地对皇后好才是。兴许他们真正看开,觉得一切随缘之后,还能有意外之喜呢?

“大师之意,我明白了。”张清皎笑道,“该来的迟早都会来,无须过于忧虑。可我仍然想知道,究竟是几年之内才能将缘分盼来。否则,三年我们能等得,十年我们能等得,三十年我们却未必能等得了。”

主持大师不着痕迹地抬眼望向万里无云的碧空,含糊地道:“先前娘娘的母亲也让老衲算了算,老衲已经尽力了。陛下与娘娘只管放心回去就是,明年此时再来还愿即可。”他话音方落,方才尚且晴朗的空中转瞬便已是乌云密布了。

张清皎怔了怔,想起了年前金氏托张鹤龄给她带的话,据说是——“正月云龙升腾,感而有应……”她喃喃地说着,眼眸渐渐亮了起来,心里彻底安定了。这话若是别人说的,她定然不会相信,可若是主持大师说的,她便深信不疑了。

朱祐樘并未想起此事来,但从“明年还愿”的字里行间也能推测出,子女缘分便在这一年之间了。这令他也很是欢喜,忙道:“有了大师的话,朕与皇后终于能安心些了。今日来崇福寺,果真是来对了,可见我们一家都与佛有缘。”

“阿弥陀佛,陛下与娘娘的福报事关国运与万民,与天下息息相关,自是与佛菩萨有缘的。且先前赈灾义卖、放归宫人这些善事,也都为陛下与娘娘积攒了不少功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必定会大有不同。”主持大师含笑道,目光在张清皎身上停留了片刻,“陛下与娘娘心系天下万民,实乃万民之福。万民又何尝不感激陛下与娘娘,希望两位亦能得大福报呢?这便是所谓的善有善报了。”

“这都是皇后的功劳。”朱祐樘道,温柔地笑看身边人,“朕也都是沾了皇后的光。”仔细想想,他所做的事都是作为皇帝应该做的,而皇后做的事却是前所未有的。行已有之事与行未有之事,孰难孰易,自不必说。

“不过都是些我该做的事,实在不值得如此夸赞。”张清皎道,垂下眸,“即使并非所有人都能如万岁爷和主持大师一般,觉得我所行之举是善,我亦会坚定不移地继续下去。日后我想做的事还多着呢!”

是啊,这一切都仅仅只是开端。等她在宫里站稳了,任谁都无法以任何借口动摇她的位置,她必定会更大刀阔斧地推动变革。虽然眼下她能施展的空间很小,但迟早她会腾转挪移出去,获得更多的机会。

待到帝后二人离开后,主持大师抬首望向黑云沉沉的天空,叹道:“又何必拘泥于天机不可泄露呢?若能让他们安心些,岂不是可让他们少受些煎熬,多想些于国于民有益之事?这不正是你所期望的么?”

乌云滚滚的空中亮起了一道雷光,犹如警告。主持大师讪讪地摇首道:“罢,罢,老衲不提便是。这回老衲不是甚么也没说么?不过,老衲可真想瞧一瞧,这位还能折腾出甚么事来,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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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崇福寺主持大师已经给了暗示,但帝后回宫后,却并未告知周太皇太后与王太后。毕竟这只是主持大师的一面之词,他们笃信,其他人未必如此。更何况,两人对孩子到来的时间各有理解,只能更含糊其辞了。

果然,周太皇太后对他们带回来的消息觉得有些不满,遂催着他们去其他寺观做法事打醮。以她的意思,是以佛寺为主,多施舍香油钱,甚至是捐造寺庙。佛菩萨若觉得他们足够虔诚,自然便会显灵。而王太后则主张,不必拘泥是佛寺还是道观,都须得诚心诚意去拜访。指不定与佛菩萨暂时无缘,却与某位神仙有缘呢?

于是,在两位长辈的支持下,帝后每逢休沐日便出宫,踏遍了京内京外的各大寺观,也见着了与崇福寺主持大师同样的高人。这些高人都曾在当年泰山地震时进过宫,与皇帝陛下有一面之缘。此时见到帝后,皆觉得颇为意外,几乎都禁不住多看了他们几眼,暗地里想道:原来天命之变竟应在此处。

不过,他们毕竟与帝后不熟识,自然不会冒着泄露天机的危险给他们仔细算。只是在肖尚宫禁不住悄悄询问皇嗣之事的时候,含糊地说了几句“快到了”而已。肖尚宫本觉得不可信,但见到的高人几乎都这样说,也令她稍稍放心了些。

不知何时,帝后因求子而沉迷于佛道之事传入了前朝。刘吉等人自是赶紧询问皇帝陛下可有此事。朱祐樘点头道:“因祖母与母后催促,朕与皇后亦觉得心诚则灵,所以才去各大寺观都走了走。”

“听说陛下和皇后娘娘不仅耗费巨资捐建了几座寺观?还发了宏愿,必定每年都会给僧众施粥?还会将高人请进宫?”

“不过是施舍了些银两,修缮京郊一座破旧的寺庙罢了。皇后见那座寺庙里住着的僧人生活得实在贫苦,几乎是衣不蔽体,才将义卖铺子里的银两拨出了些,给他们每月添置些衣食。拢共算起来,尚且不及养狮子的银两呢。”

“……”提起养狮子,刘吉顿了顿,清咳了一声,不再追问了。

朱祐樘叹道:“说要将高人请进宫,也不过是为了宽慰祖母而已。诸位爱卿都知道,朕与皇后在子嗣上有些艰难。太医院与尚医局一直在给我们调养,都说身体无碍,如今便只能等着缘分降临了。既然提到缘分,自然免不了求神拜佛。朕也并非是笃信佛道,不过是为求得安慰,也安一安祖母与母后的心罢了。”

众臣低头应是,实在是无话可说了。帝后子嗣艰难,他们同样忧心忡忡,只恨不得立刻便能解决此事。可是,解决子嗣之事的法子有许多种,为何偏偏皇帝陛下就选了最不靠谱的这种呢?别说采选宫妃了,就算是宠幸一两个宫女,恐怕也比求神拜佛更靠谱啊!

当然,这些心里话,他们不可能对皇帝陛下说,只能憋在心里。毕竟,没有人比他们更加清楚,在纳妃这件事上,素来温善宽容的皇帝陛下究竟有多固执。即使只是假意答应敷衍一番他也不愿意,更不必提点头应允了。

这些年来,奏请陛下广纳后宫的折子还少么?说不得都已经能塞满乾清宫了,比弹劾刘首辅的折子还更胜一筹。可这些折子的下场是甚么呢?只有极少数能在皇帝陛下心情好的时候得到回应,绝大部分大概都已经被丢进火盆里了罢。

既然怎么苦口婆心地劝告也无用,重臣们索性也不再提了。便耐心地再等几年罢,等到所有人都失去耐心的时候,再来劝谏也不迟。说到此,曾经帮着皇帝陛下延迟采选之事的谢迁也受了牵连,时不时就有人想起他来,觉得没有皇嗣都该怪他。谢迁如今都已经习惯三天两头被人弹劾了,淡定得如同刘吉一般。

不过,重臣们不提,不意味着那些年轻气盛的言官们不提。新任礼科左给事中韩鼎不知其中的微妙之处,连续上了两回折子,心情甚为不错的皇帝陛下竟然都给了他答复。

第一次折子是八月份呈上的。韩鼎在折子中提到,陛下至今没有皇嗣,本该充实六宫,如今却以修寺饭僧建斋设醮替代,唯恐圣心被奸人所惑啊。朱祐樘提笔回道:你奏折内所言之事,朕自有决断。斋醮之事不过是寻常,朕绝不会被其所惑。

第二次折子是十月份呈上的。韩鼎援引宋仁宗之旧事,苦口婆心地劝说,陛下将皇嗣寄希望于斋醮之事是不妥的,奏请陛下应遵循古制,不能再犹豫,而是应当乾坤独断,早日敕旨选择良家女为妃嫔。唯有充实后宫,才是宗庙社稷长久之计。朱祐樘再度回道:皇嗣早立确实有理,但慎选妃嫔不宜行。

就在韩鼎还想再接再厉的时候,皇帝陛下忽然在早朝时提出,要给皇后之父张峦封爵。群臣顿时有些懵了:等等!陛下!若按祖宗法度,断没有这样的先例啊!

想当年钱太后正位中宫数十年,英庙屡次想扶持她的家族,要给她的父亲封爵,都被她拒绝了。终英庙一朝,她家始终只是都督同知。后来先帝就不必说了,顺着生母,薄待嫡母,更不可能给她的娘家加封。直到当今陛下即位,才给钱太后的侄孙钱承宗封伯!

仔细算一算,自钱太后当皇后之后过了五十年,她的侄孙才封伯!当今皇后正位中宫才三年,就封张峦为伯,是不是太快了些?!当然,钱太后的先例确实太特殊了,只能说她的娘家封得太慢了些——可历数其他皇后、太后,也没有才仅仅三年就给亲眷封伯的例子啊!就说王太后罢,她也是当了将近二十年皇后,娘家兄长才封伯的!

“这些时日以来,皇后受了许多委屈,朕觉得对不住她。”对于众臣的震惊与不解,朱祐樘如此解释道,轻轻一叹,“不纳妃是朕的决断,为求子四处求神拜佛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在众卿看来,却都是她的过错。即使朕替她辩白,你们也不愿相信朕,朕便只能以此来弥补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