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拉了拉大氅领,正伸着脚穿鞋,一边调侃着自己的贴身太监:“小顾子,最近朕怎么瞧见你就有点烦呐。”
顾问行长得一双招风耳朵,又配着一双猴子般精明的眼睛,听得皇帝这话里半真半怪的知道主子是拿自己逗乐哪,哈着腰禀报:“万岁爷可别嫌奴才,奴才是报喜来的。”
“喜?什么喜?雅布进福建了,还是安王进两广了?”皇帝汲着棉鞋大步流星地往屋里走去,“不是这两你个猴崽子不许说朕有喜。”
顾问行啊哟一声,一路小跑地跟在皇帝后头,皇帝人高腿长,顾问行偏生是个矮个子,跟得好不吃力:“万岁爷,这是宫里来的。”
“宫里?”皇帝脚步一滞,猛地回头,“生了?”
顾问行连连点头:“生了,阿哥,是个阿哥。”说着举着匣子递给皇帝,皇帝抽开匣子只见里头躺着海拉逊的折子,把折子一抽顺手把匣子扔回给了顾问行。
“诶,万岁爷,您慢着点。”顾问行捧着个匣子跟着皇帝一路疾走,皇帝边走边看折子,高兴地眼都眯起来了,又见皇帝一路往西,顾问行知道皇帝是往太皇太后行在去。
“皇上您好歹换个衣服,这寒冬天的,您这么去瞧老祖宗别吓着太皇太后。”
“猴崽子,朕给老太太报喜去哪,老太太前儿还念叨个不停。”皇帝稍稍想了想,又折了回去,踹了一脚顾问行,“你先去老祖宗那儿报信,说朕马上就去,快去。”
顾问行“嗻”了一声,一溜烟的就往西跑了去。
········
“玄烨,你闻闻,这是你苏嬷嬷又寄过来的茉莉花,闻着香不香?”汤泉行宫的西园是太皇太后所居,老太太自从来到温泉后皮肤上的病渐渐缓解。总算有心情弄些茶果点心自娱。今日她泡的就是苏麻喇姑从京中送来的茉莉茶,她递了一盏黄地双龙杯给皇帝,皇帝接过闻了闻赞叹果真是好味道。
“苏嬷嬷焙茶的手艺又精进了不少。”皇帝细细抿了一口,“朕琢磨着似乎是加了些银针?”
太皇太后笑着点了点头:“苏麻喇这老精怪,不用伺候我的这些日子,焙茶的手艺岂止是精进,我瞧着她简直一日千里,左右没有我这个老婆子烦着她,她心里畅快了,做出来的茶都好喝了不少,哼。”
皇帝知道自己的祖母上了年纪总爱撒些娇,尤其是对着身边这跟了几十年的老奴才苏麻喇更是爱日夜戏弄她。出发前苏麻喇姑染了病起不来,也是自己的老祖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不让跟来,一路拉着自己心疼得跟什么似得。这苏麻喇姑现在病好了,她又开始日夜抱怨老奴才不惦记自己,对自己没心没肺了。
“苏嬷嬷哪能不惦记您,这不才得了好茶,紧巴巴地就送来给您尝了。”
太皇太后眼波流转,鼻子出气又哼了一声:“她个草原钉马掌的粗人能有这细巧心思?还不是那小丫头给她参谋的。”
“谁?”皇帝才问自己就琢磨过来了,苏麻喇姑在慈宁宫养病,后面就是太后的宁寿宫,蓁蓁这些日子可不是就在宁寿宫里养着,两宫里除了她也没再有别人会有弄茶的心思了。
太皇太后见皇帝提起人却不说话:“过去吧,我看孝昭皇后是外柔内刚,心底是一股傲气,没成想,养出来的丫头也这脾气。”
见皇帝脸上讪讪,太皇太后嘿了一声:“我说你也会和这丫头片子较劲,她多大点人,主子说没就没了,出这么多事还怀着孩子。能指望她给你笑脸相迎?那得心黑成什么样!我怀你淑慧姨的时候比她还过分呢,对着孝端皇后都敢挂脸,说冲就冲。”
皇帝听闻就笑了起:“您还说哪,怪不得淑慧长公主好大的脾气,收拾得巴林上下服服帖帖。”
太皇太后除了先帝还有三位公主,嫁给巴林的淑慧长公主最得她喜爱,公主性情刚毅,在丈夫巴林郡王去世后代子掌控巴林部,连皇帝也敬服这位姑母的手腕。
皇帝放下手中的茶盏,懒怠地靠在炕几上,“就说那天吧,明明都看见朕了还就当没看见,把朕叫进去坐会儿怎么了?都对了,她还说朕……朕像慈宁宫花园那只大黄猫!想想就生气,您见过孙儿这么……啊……这么样的大猫吗?”
“嘿,你还来劲了是不是。”太皇太后见皇帝涨着脸梗着脖子忿忿不平的臭样,举起手边的拐杖轻轻敲了皇帝一下。“我看你不是猫,你是马,动不动脱缰的野马,和你阿玛一个德行,犯浑起来就不是个东西。”
皇帝属马,从小又皮,每次太皇太后管不住了就会抱怨他是“脱缰的野马”。皇帝最近这副样子和小时候与常宁抢苏麻喇的点心时候似的:心里想要吧,但是端着帝王面子不好求,只想等别人先软一软,自己再就坡下驴。
“老祖宗!”皇帝真是气闷,碰上这丫头从皇太后到老祖宗怎么全拿小时候那套说他。
太皇太后瞪了皇帝一眼从旁抽出一张纸,皇帝瞧着写着蒙文,字迹正是苏麻喇姑的:“朕说老祖宗今儿怎么总替那丫头说好话,感情是苏嬷嬷来求情了。”
“倔丫头和她主子一个脾气,苏麻说得动吗?你自己看看吧。说来她自从知道自己怀了身子就安安分分地养胎么,你皇额娘不是一直夸她乖巧懂事么。至于现在是母子连心,现下就看……”
太皇太后一直很中意老奴才额森这个漂亮懂事的孙女,如今一举得男,还是个健壮的阿哥,现下蓁蓁在太皇太后眼里简直就是个金疙瘩。
太皇太后唠唠叨叨的,皇帝也没忍住伸头扫了一眼信,撇了撇嘴,眼神里却多了丝怜惜:“再过几日就是冬至了,朕明日就启程回京,先祭奠皇阿玛再回宫。”
太皇太后眯眼笑了笑:“这才像样子,你看你苏嬷嬷信上说说小阿哥身强体壮,这眉眼像你,脸盘子像她,是个好模样。知道你惦记,回去好好和丫头说和两句,也看看阿哥。”
“谁说朕要看她了,朕回去是为了冬至大礼的事,还有,顺道回去看看儿子。再说,朕才是皇帝,怎么样也是她来求见朕!”皇帝嘴上这样说,可瞧着信上蒙文写到小阿哥申时出生如今颇有夜哭鬼的气势时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嘴角。
太皇太后眼瞧着自己孙儿的样子以为皇帝还在动气:“真是的,瞧你个小气劲,我可告诉你,人还在月子里折腾坏了还得你出银子看,别回头嫌人参贵。”
“孙儿差这两根人参吗?”皇帝被自己祖母的絮叨劲活活气笑了,语气也软了下来,“孙儿知道轻重,如今不都是常在了嘛。”
“位份不是要紧的。”太皇太后收起了嬉笑怒骂的神态,又回到了深宫中老谋深算的样子,“保清他们都还养在宫外,当时是为了三藩如有意外做的准备,战事都在收尾,总有一天要搬回来的。小阿哥该如何养你要心里有数,早做谋划。”
皇帝听见这几句也严肃了起来,这的确是要事,他点点头,“孙儿懂得,您放心。”
······
第二日,皇帝起驾祭奠孝陵,两日后自东华门回宫,径直至宁寿宫给皇太后请安,坐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往阿哥所去了。蓁蓁在月子里需要好好静养,小阿哥出生后就暂时安顿在了阿哥所,每日里太后都会让人抱来给她瞧瞧。
“皇太后,这皇上怎么拔腿就跑了呀?”哈日伊罕刚上完点心再折出来皇帝就已经走了,只剩下皇太后坐在宝座上喝茶。
“等不及瞧儿子去了呗。”太后问:“对了,吴常在如何了?”皇太后想起刚刚皇帝话里话外只提小阿哥,绕过小阿哥母亲的样子只觉着好笑。
“起来后用过早膳又睡了,看着没什么。”哈日伊罕问,“太后,皇上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来瞧小姐姐呢?”
哈日伊罕不解,皇太后勾了勾嘴角一本正经对着哈日伊罕道:“皇上还生气哪。”
哈日伊罕咕哝着说:“皇上真小心眼,小姐姐不就一开始说要出宫么,后来也跟着皇上乖乖回来了么。这都多久了,多大点事就气成这样。”
皇太后闻言哈哈大笑。
哈日伊罕退下时,苏麻喇姑正从前头送了皇帝回来,刚皇太后的话她都听见了:“皇太后这是蒙哈日哪。”
“哈日还没开窍呢,说了她也是不懂的。”皇太后使坏地笑了起来,“皇上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过着,难得也有个人能让他琢磨不透,真真是天生一物降一物。都再忍一忍吧,左右不过再有一个月,太皇太后和皇上就回来了,到时候搞不好两人还抱头痛哭呢。再说这丫头也是沉得住气的,明知道皇上回来了也不急着出来见皇上,到底是明白事理,知道眼前最要紧的就是把身子养好。”
苏麻喇姑见皇太后似孩子般恶作剧地乐着,却有些唏嘘:“您呀,当年如果这点心思能……”
皇太后见苏麻喇姑一脸痛心疾首地表情,笑得前俯后仰,直爽地说:“苏嬷嬷,草原上敖包相会要么男有情要么女有意,最好的是两情相悦,这叫线,这敖包不过就是个火引点了这个线。可如果没有线,那就是有什么火引都是没用的。您觉得我当年有吗?”
“太后……您这话……”
“我早看开了,后头这孩子不是没心肝、没眼色的,她和我也不一样。至少皇上有心,她也已经有个孩子,有孩子的人自然知道怎么在宫里过下去。”皇太后反而去安慰苏麻喇姑,“我如今也是有孙辈的人了,只是有时候很想念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