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肃之解释了一回,且说:“本地风俗,于男女大妨颇有些松驰,你们年纪又小,偶尔玩耍一下也是不错的。”
姜氏皱眉道:“这个……”
颜肃之笑道:“并不妨的。”要在这里扎根,总得染上一点这里的风俗。若如卢家那般,守得太死,才是对自家不利呢。
颜神佑道:“可是与山民有关?”这也算是常识了,一般这种丰收节之类的,形态越原始的地方,保留得越多呢。
颜肃之笑道:“正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颜神佑一摆头:“猜的。”
颜肃之道:“我不管你了,你与你阿娘商量做衣裳的事罢。记得做身儿窗袖的,说不得,你们也要随我四乡里走一遭了。免得日后说起,你在归义住了这许久,还不知道归义是什么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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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喜欢大红、鹅黄两色,颇为亮眼,还怕姜氏说俗气。姜氏却说:“小小年纪,就该穿鲜亮一点儿好,咱们又不是穿不得。”
颜神佑嘴角一抽,还真是的。这个她读过书的,有种种禁色,譬如奴婢,只好穿些灰黑藏蓝之类的。平民呢,颜色也就是那么灰褐几样,当然,如果你家有点钱什么的,不怕衣服脏,可穿白。白衣秀士听着很美,其实是因为……没资格穿彩的。插一句,这会儿女士衣服上,凤凰可以随便绣,不能随便绣的是翟鸟纹。
裁缝做着衣服,颜神佑继续操练她的兵马。客女们都很开心,盖因父母亲人行将赶赴归义,到时候便是一家团聚了。虽然还要在小娘子身边听命,可偶尔得个假,也能去看看父母家人。是以训练起来也很有积极性。
颜神佑这里,可能真的是颜启的基因不错,哪怕训练的时间不如客女们多,她的体育课居然没比客女们差。此情此景,连她自己都得承认,有时候,还真得看先天条件的。
不止是客女,就是城外的部曲,干起活儿来也很卖力。不但房子建好了,连收割谷物也相当地快。新打的谷子晾晒着,干得差不多了,再开始脱粒。然后将一些稻草堆起来作冬日的部分燃料,又在山民势力范围的边缘彼此默许的地方打了足够的柴来备用。再犁一遍地,以草木灰肥田。
等丰年节后,再插一茬儿冬麦,到明年还能收一茬儿呢,也是增产的好办法。虽然眼下地薄,但是多垦几年,也就养起来了。又有上面支援的耕牛也到了,朝廷拨的、姜氏娘家给闺女的,齐总总得了上百头。
真一派兴旺热闹的景象!
然而在此之中,方章却有些忧心,常对颜肃之道:“郎君括隐括出这许多,只怕底下人心不平。”
颜肃之道:“无妨,闹不起来。”他是明白的,只要不触到底线,少有人敢去反朝廷。颜肃之在这里,就代表着朝廷。更何况,他还拿出一些诚意来,允许大家垦荒呢。不给这些土豪来个下马威,他要怎么在这里立足呢?
方章十分担忧,甘令当年是吃过不少苦头的,虽然倚着朝廷,强硬顶了十几年,当地土豪却不合作,不肯共同建议新天地,归义这地方依旧有些穷山恶水的意思。
可他怎么劝,颜肃之都不给正面回应,丰年节却又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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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丰年节时,颜肃之与姜氏先在县城里宣布这一盛大节日开始。
姜氏原本因病,收了许多拜帖,就是打牌与土豪娘子们见个面,或许还吃个饭什么的。如今丰年节到了,正好,不用单独相邀了,就合到一处办了。县衙里吃个酒,然后一起到外面看狂欢。
受山民的影响,县里民众的歌舞水平还是很高的。比起颜神佑跟着姜氏学的一点宴会上的舞步要精彩多了,而且这城里还有一些不知何故下山来的山民,用古老的语言唱着长长的调子。到得夜里,这一天是不宵禁的,满城的灯笼火把,将县城有限的几条大街用橘色的火光给勾勒了出来。
颜神佑被勒令绝不许离开阿竹等人,这才被允许跟当地白富美们一起玩耍。卢家两个小娘子不肯下场,只肯远远看着,颜神佑便与其他几家小姑娘一起,带着侍婢们,组团从街道这一头晃到街道那一头。
第二日上,土豪们告辞,颜肃之却令套车,带着一家大小,往四里八乡的转一圈儿去了。众土豪也得往自己的地盘上去庆祝丰年。即使被括了隐,土豪们也得承认,有颜肃之在,本地的杂捐之类减了不少,自家也能放开了种植桑麻之类,整个归义的大环境都觉得好了很多呢。
且颜肃之自得了朝廷之表彰,又申请了减负,虽然目前更进一步的还没有批下来,但是总体来说,欣欣向荣。哪怕得不到多少实惠(……),至少在这一刻,土豪们看着这一片欢腾的场景,心情是振奋的。
颜神佑坐在马车里,心情也是振奋的。虽然蒋氏命姜戎给姜氏送了牛了,姜氏依旧没有,却改为双马拉车,感觉差别也不算特别大呢。
这一回走得就远了,四里八乡都串了一回,颜神佑戴着帷帽,也四处蹓跶了一回。这一回,开始还用步障,到最后,姜氏见乡民热情,连步障都收了一半,展作个半弧,队伍的后半截依旧裹着,前半截已露了出来。先往西行,经过比较富庶一点的,也就是各大土豪的地盘,南面是大山和荒地,且不去了。从西经北再到东边,最后视察一下自家坞堡,然后回县衙。
县令一家在西部和北部受到了热情的招待,除了卢家,其他人家是有些担忧的。伪世家在姜氏面前是不敢拿大的,真个变成了土豪。所有人都担心:县令下面要做什么。
颜肃之不饮酒,却于宴上像喝醉了一样地向大家保证:“总不会揩油揩得叫各位吃不上饭不是?”
大大地安抚了土豪慌乱的内心。方章作为随行人员,暗道:难道这就是郎君说的心里有数吗?这个问题,颜肃之是不会回答他的,颜县令吃完了酒席,又带着家人往东面去了。
经过先前去过的那个村子的时候,颜神佑犹记得当初偷食鱼饵的小姑娘。小声问:“那个阿花呢?”
里正便问:“哪个阿花?”原来,山民下山的时候,都没个接地气的姓氏,也没个正经的名字。登户籍的时候就随便乱叫。你们这一村的,是一大家族,当时穿着蓝布衣服,就姓蓝。他们那一村子,登记的时候书吏看到了砚台,就姓黑。以此类推。
这个村子当初却是书吏看到一个山民坎肩儿上绣着朵花儿,就都姓了花。全村人一多半儿都能叫个阿花的。
问了一回,居然找出了这个小姑娘,小姑娘倒比先前显得干净整齐了一些。上来便叩头。姜氏忙命扶起:“这可使不得!”她心里有数,平常奴婢感恩磕头就罢了,阿花是良民,这头就不能随便让颜神佑给受了。上下一打量:“比先前齐整了。”
里正便说:“多亏了郎君,咱们才算开始好过啦。先前甘令也是好人,大家在他那里不过拖口气儿,如今是喘过气儿来,好过日子哩。”
颜神佑从旁听了,不由叹道,老百姓自我复原能力真的很强,只要你别折腾他们,他们就不会过得太差。听姜氏与颜肃之说着场面话,颜神佑又让人装了一匣子的糕点,给阿花拿着了:“给你。”
阿花红着脸接了,道:“今年,家里有余粮了,不大缺吃的了。只是小娘子这个好吃,我,我就收下啦。我们家种了桑树了,过二年长成了,摘桑椹来与小娘子吃。”
颜神佑笑道:“好啊。你到衙里,就说找阿竹,让阿竹带你来见我。”
阿竹在一旁听了,默默地上前,将阿花的样子给记下了。阿花也看着阿竹,将她的样子也给记了下来。
颜肃之默默给闺女点了个赞,再看儿子。六郎端正坐着,表情努力做严肃状,好像一只方正的猫首领,颜肃之看了差点笑场。颜神佑顺着颜肃之的眼神儿去看她弟弟,心道,你就装吧,一路上你也没少问问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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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途的村子都走过了,皆一片丰收景象。今年新垦的荒地也有不少,颜肃之又主张县里出耕牛租与村民承包了垦田。老天爷也帮忙,这一年不说风调雨顺,至少没什么灾害。
再往东行不到百里,已到海边。风似乎都带着粘乎乎的湿气与腥味儿。颜肃之一家人这辈子还没见过海听,是以颜肃之提议巡乡的时候顺便看海,姜氏是一点也不反对的。只是有些担心:“听说海上有些个海贼什么的。”
这个方章知道,上前道:“娘子勿忧,归义太穷,海贼也是不来的。”
姜氏:“……”这穷地方好像是她丈夫的辖区?
颜神佑捂着嘴巴笑了。六郎听不大懂,心道,这个穷,似乎是不好的,为什么阿姊还要笑?难道因为……她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