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男人懂什么,自个儿三妻四妾的,哪儿知道正妻的苦楚,娘娘哪儿不好,陛下怎生就看不见了?上个月太后娘娘还垂问过,可惜陛下仍旧一意孤行。”
“这就错了,我们男人比你想象得更在乎嫡庶礼法。”严立德弹了弹礼单,道:“我知道夏家想做什么,无非就是想在朝堂上使劲儿,让我劝谏陛下多亲近中宫。问题关键是陛下不是宠妾灭妻,若是宪宗一朝,大家还有的说,现在能说什么?管天管地也管不到人家床榻上啊!”
“那陛下平日里在做什么?宁愿看杂耍也不亲近后宫?”钱则羽不解,在她看来男欢女爱阴阳调和,天经地义,又是正经夫妻,为什么和皇后那么疏远。她们这些命妇听说的都是皇后聪慧美貌孝顺的言论,实在不知皇帝为何如此冷落皇后。这可不是八卦皇室,而是没有宠信就没有子嗣,嫡子才是帝国的根基、未来。
严立德怔怔看了钱则羽一会儿,终于明白皇帝在面对刘健谏言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了。是啊,皇帝没事儿就应该去后宫消磨时间,宁愿看杂耍也不进后宫,肯定和那些戏子杂役有什么苟且。这是什么逻辑论调?
“首先,陛下朝政繁忙,直至今日兵部改革才告一段落,前些时间我也常常夜宿衙门,户部配合运输军粮问题困扰我许久。所以,陛下不是没事儿干,朝政繁忙足以牵扯大部分时间。其次,陛下放松休息的方式多种多样,谁说宠信后宫才是正途。就拿你来说,别家小姐绣花是放松,让你来你成吗?最后,你对夏皇后如此推崇,口口声声说她聪慧,若是真聪慧,怎么让陛下宁愿看杂耍百戏也不愿亲近后宫?现在还放出这等流言企图威逼陛下……”
“啧啧……”严立德摇头,再次弹了弹手上的礼单,道:“夏家病急乱投医可不是聪明人的做派。在皇后受封之前,夏儒不过一举人,而今居然送得起这样贵重的礼物,真当旁人是瞎子吗?还是当人人都被金银珠宝迷了眼?”
钱则羽扶额,道:“都说一孕傻三年,我这脑子是真转不过来了,这礼怎么办?”钱则羽相信严立德的说法,他也是年近三十才成的亲,也没有置一堆妾室消磨时间,事实上正事都让他忙不过来,哪儿有时间耽于后院。严立德曾经和她说过工作的魅力,就像钱则羽宁愿辛苦跑商,奔波辛劳,也不愿待在家里绣花扑蝶一般。
“成了,你刚出月子,别理会这些烦心事,照看咱们儿子要紧。今日陛见,陛下给儿子赐名暄,日、宣,暄,如太阳般温暖光辉,也是我对孩子的期盼。”
钱则羽的注意力马上被转开了,笑道:“暄哥儿,那咱们儿子以后就叫暄哥儿了?暄哥儿……我去后面瞧瞧他,你帮我把这一摊子收拾了。”钱则羽笑着拍了拍礼单,把事情交给严立德全权处理。
严立德无奈看着客厅中堆成小山的礼物,一样一样让仆人清点,别发生什么在盆栽里塞银子,在食盒里放金子的笑话才好。严立德不愿帮夏家的忙,可也不能把礼退回去,太伤人脸面了。只能先记好单子,想办法回一份同等价值的才好。
夏皇后的事情只是一个插曲,严立德现在关心的是刘健、韩文请辞致仕的问题,这才是他的正事。
果然,在早朝之后,刘健就正式提出辞职,“老臣乞骸骨的折子已上报陛下,至今未有批复,请陛下恩准。”
“朕看到了,刘师傅连上三封请辞折子,可是朕有哪里做的不好,以至于诸位老臣离朕而去?刘师傅、韩师傅都请辞,内阁又要空了。”皇帝除了刚登基时候出过幺蛾子外,平日里对老臣十分敬重,因年纪关系,内阁中人大多都兼着太傅、少傅之类的虚衔,为表重视,皇帝一向称呼“师傅”。
“陛下,臣已老病,不堪驱使,如今朝廷政通人和,人才济济,老臣也是时候歇一歇了。且老家传来消息,母亲老病不堪,臣也当回家尽孝道了。”刘健口中母亲说的是他生母白氏,刘健乃是庶出,嫡母、生父已亡,入内阁后生母也加封一品夫人,母凭子贵。
“尽孝与尽忠并不矛盾,不若接老夫人来京城颐养天年?”皇帝不愿放人,他们这邀约着一起走是什么意思?前段时间谢迁才辞官,现在刘健再一走,当年父皇留给他的三个辅政老臣就只剩一个了,如今才正德四年,三年不改父道,皇帝不愿显得自己太过凉薄。
“陛下,臣天顺四年进士及第,至今五十年了,在朝一日,无不兢兢业业,尽忠职守,勤于王事,以致老母家中倚门盼望,青丝变白发,尤未尽孝。如今老病不堪,正当落叶归根,颐养天年。只求老天垂怜,多给一些时日,让臣侍奉母亲,略尽孝道。”刘健说完,缓缓跪了下去。
作为首辅,刘健已经多年未行这样的大礼了。
皇帝吓一跳,赶紧绕过龙案扶他起来,“刘师傅这是做什么,朕何尝愿意阻拦你尽孝,实在是朝廷离不开你啊!”
“陛下谬赞了,朝中英才众多,臣若致仕,李公可为首辅,六部尚书各司其职,又有严树行这等青年才俊,何愁朝政不顺,陛下德威不盛。”刘健连日后首辅都推荐出来了,皇帝还能怎么办?
“刘公折煞我了,岂能担此重任。”李东阳出列婉拒,朝会他也在现场。
皇帝暂时搁置此事,说要再想一想,可惜刘健去意以决,又连上奏折,皇帝和刘健做足了三请三让的姿态,才恩准刘健回乡,并恩封一品散官,初授特进荣禄大夫,升授特进光禄大夫,因刘健辞官是名义上是为母亲尽孝,因此老夫人白氏也得了皇后恩赏。刘健回乡之时,皇帝派锦衣卫护送,衣锦还乡。刘健二十七岁进士及第,进入朝堂为官环海沉浮五十年,终于顺利脱身,盖棺定论。
刘健退了,李东阳升任首辅,改任吏部尚书。韩文的致仕请求没有被批准,他才五十多岁,对于阁臣来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皇帝已经放走了一个刘健,不准备再放走“国家养士百五十年,当其时只养得个韩贯道者”的韩文。韩文在财政上颇有长才,仍旧任户部尚书。
只是这几年严立德在江湖上接连摧毁青衣楼、红鞋子、白云城、黑虎堂等众多江湖势力,为皇帝私库增添不少财富,皇帝也要论功行赏。干脆在六部来了个大轮换,李东阳补上刘健走后缺了的吏部尚书位,把严立德升任工部尚书,提上正二品高官。
严立德算起来也是潜邸旧臣,以皇帝肆意的性情能忍到现在才提拔,已经不容易了。君不见刘瑾四年前就已经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了吗?
严立德本以为这次升职困难重重,没想到这般轻而易举就成了,圣旨下来的时候都有一瞬间的怀疑。他这三辈子经历过太多稀奇古怪,能让他怔一怔,已经很了不起了。自此,严立德才发现自己没有想像中重要,他以为自己该是主角待遇,有一堆人跑出来阻拦,他再打脸上位。事实上,旁人当他也是旁人,严立德早已成为一个地道大明人,不知是喜是悲。
作为工部尚书,严立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出成祖年间下西洋的宝船图纸,也是他一直想做的。如今皇帝雄心壮志,想要收服海域附近岛屿,已经有了原飞仙岛现安顺岛,还有宫九的无名岛的支持,加上江湖中人的黑科技,在此时重建舰队,并不是妄想。
严立德一直想要在那部史书中录下名字,总要有独特的地方吧,想了三辈子才想明白,自己的长才在赚钱上,那就赶紧动起来啊!
严立德投入紧张的准备工作中,首先当然是取得皇帝同意,恰好年轻的皇帝也同意这样战略,为避免浪费国家财力的议论,宝船建造准备先保密,然后就是准备图纸,网络人才。图纸收藏在宫中,当年建造宝船的后人却逐渐凋零,一个行业不管再高大上,只有没有源头活水,照样枯萎。成祖年间航海宣扬郭伟太过耗费钱财,之后历代无法支撑至阳的消耗,加之倭寇、海盗肆虐,远洋航海也停了。造船自然跟着停了,此时工匠的地位并不高,没有国家支持,很多人连温饱都无法解决。君不见航海宣扬国威,成名的也只有郑和一人,那些工匠的手艺大多失传。
因此想要建造宝船,第一步还是要寻访人才。
在此间世界,若是工匠手艺,严立德最清楚的还是朱停。朱停师从鲁班门,朱停的长才在机关精巧上,但他总有其他师兄弟或者后人传人吧,总有能建造宝船的吧。
身在朝廷,却总跻身江湖,严立德颇有些自得其乐。与皇帝告假之后,严立德以寻访民间匠人的名义离开京城,顺便带上了钱则羽和严暄。严暄在娘胎中就被内力滋养,体格健壮,比一般婴儿强壮太多。
“我还担心天气太冷,带着他会不方便。”钱则羽笑着打量他们乘坐的马车,由双马拉车,上好木料制作,隔音又保暖,车厢都用绒布包起来,放置了固定炭盆和小茶几,十分方便。采用车门而非车帘,更显私密。
赶车的都是严立德一手调教的下属,严立德十分放心窝在车里,把严暄抱在腿上逗弄。“家里人还是太少,就我们两个照顾孩子不太不方便。”严立德随口闲聊道,这次出门带着奶娘,可严立德不想孩子和亲父母太过生疏。
“嗯,日后孩子自然多。”钱则羽则想到了另一个方向。
“这个愿望好,看来我要努力了。”严立德调笑道。
钱则羽今非昔比,落落大方道:“不客气,共同努力。”说完哈哈大笑起来,惹得严暄跟着摆手,露出无齿笑容。
“唉,人多也有坏处,总有矛盾。”钱则羽意有所指,说的是她三哥三嫂。钱则达娶妻萧氏,这两人本是机缘巧合结识,自由恋爱后,禀明父母成亲的。两家父母都是开明之人,未曾阻止他们的相恋结合,大方给予祝福。可惜这两人的缘分不知是不是在相识相恋时候用光了,成亲之后总是吵架,闹得安昌伯府鸡飞狗跳。
“牙齿还有碰到舌头的时候呢,只要本性良善,无害人之心,性情脾气是可磨合的。”严立德劝道,他实在不擅长调解家庭矛盾。又不是大是大非问题,两个人都有不对,这是端看立场罢了。
“磨合,三哥三嫂都磨得快断了,也没合的迹象。爹娘、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劝了多少回,侄儿侄女也没少在中间调解,都没用。以前娘想着有了孩子大约性子就定了,可他们两人都好久不同房了。前几天爹发话了,若是不成,和离便是。三嫂娘家也是开明之人,断不会逼迫和离女儿的。”
“嗯,岳父高见。”严立德颔首,确实是一个办法。
“可他们又不想和离了。”钱则羽扶着额头道:“你说这两人怎么想的,想一处过又天天吵,不想和离又不好好过日子,爹娘、亲家伯父伯母简直为他们操碎了心。”
“好了,也许对他们而言,打是亲骂是爱呢,不管咱们或是爹娘,于他们夫妻而言都是外人,让“内人们”自己去解决吧。”严立德笑道。
“你是没看那两人吵得样子,架都打过几次,若非三嫂出身武林门派,三哥也懂拳脚,早就……咳咳,不说了,我就是想不明白这两人为什么不干脆点。”
“感情的事情如何说得清,此时看着吵闹痛苦,也许还不足以消耗他们当初相识相知的甜蜜,或者他们还心存希望,希望走下去的。”严立德对钱则达两夫妻也是服气的,任何时代都有安于平淡的,也有个性突出的,这两人就是突出的典范。成亲之后,钱则达才发现再记得妻子要求他守身如玉,囿于内宅,并不是他期待的江湖侠女,很失望。萧氏也才知道当年为她做的是钱则达能为很多女人做,成亲还不收心,她也很失望。
“好了,不说他们了,你看暄哥儿,咱们说几句话的功夫就睡着了,张着个小嘴巴,手也握成小拳头,可爱的紧。”
钱则羽轻轻把孩子接过来,马车上时不时有震动,小家伙儿却睡得很香,梦中时不时吧唧嘴,看得人心头一片柔软。
钱则羽放低声音道:“这次出门能顺便到无相庵吗?我有好几年没见过师父了。”
“有何不可,此次不忙,枯荣师太是当世高人,我也想拜见。”一家子慢悠悠坐着马车过去,在无相庵停留小半月,才继续出发。又拐到太原见了阎铁珊一面,又住了小半个月。